【纪实小说】 太阳出来照西墙

越来越好

○ 白果

10、杏花盛开的时候

梦瑶结婚了。结婚前梦瑶只和赵亮交谈过几次，婚后才逐渐对赵亮有了一些了解。赵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普通青年，他有着西部农民朴实无华、勤劳节俭、吃苦耐劳的品德。但是他的脾气挺大，不讲究卫生，不懂得心疼自己的女人。受当地习俗的影响，似乎认为男人在家里就是天，尤其是在他父母面前，还要故意做出一种不在乎女人、敢于训斥女人的样子。梦瑶当初只听说他们赵家都是老皮人，也就是天津人所说的老实人，仅仅冲着这一点，他才敢迈进这个家门。

如今，梦瑶有了家庭，有了自己的男人，虽然她对于婚姻和爱情的含义懂得很少，但是她渴望幸福，渴望丈夫爱她，心疼她，保护她。尽管发现了丈夫的一些缺点之后心里很失望，她依然遵循着作为一个妻子和女人的本能，尽力体贴她，温存他，期待着她的改变。

婚后的梦瑶不想做家庭主妇，照样去地里干活儿，起山药、薅党参、掰玉米、切黍子、切高粱。村里的人们都说赵亮福气大，没花钱娶了个大城市来的好女人。

春天，杏花抢先开放。

　　第二年春天，杏花盛开的时候，梦瑶一连几天在苗圃里干活儿。这里是大队专门种植蔬菜和药材的一块良田，这里还有一大片果树林，苹果树和李子树才露出嫩绿的枝芽儿，杏树就早早地抢先开花了，粉白粉白的，好看极了！

在一簇簇的杏花丛中，梦瑶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庞显得更加俊美。她闻到了杏花的芬芳，想到那一朵朵小花儿将会长成一顆颗又酸又甜的大杏子。忽然间，她的口中流淌着一丝丝的酸水儿，源源不断，她如饥似渴地连续咽下去。这时候的梦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竟然非常想吃山楂红果和西红柿之类的东西。

她把自己刚才的感受悄悄地说给了一起干活儿的妇女们，妇女们仔细端详着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儿，笑着告诉她：“傻女子，甚也不懂，你怀上娃哩！”

梦瑶怀孕了！

她妊娠反应很厉害，只要一闻见酸菜莜面味儿就呕吐不止。她的婆婆每天熬稀粥都要和上一把莜面，梦瑶就是闻不了这个味儿。她很想吃自己家乡的饭，更想吃一个西红柿，可是在这里就是有钱也无处去买。一个多月过去了，梦瑶削瘦了许多，浑身没了一点儿力气。

以往，梦瑶一听见婆婆切菜，就赶紧过去帮忙，自从怀孕后，她闻不了做饭的味道，也就不过去了。这天中午，婆婆做熟了饭，梦瑶又没过去吃。丈夫把酸菜和窝窝端过来，梦瑶怕呕吐不敢看，轻声地说了声：“我很饿。”

“饿，你吃呀！”丈夫没好气儿地说。

“我，闻不了这个味儿。”梦瑶的声音很低。

“那你就是不饿！”丈夫嗔怪道。

梦瑶饿得已经前心贴着后背，脸色苍白，身体软软地躺在炕上。心想，这样下去可能会饿死的吧！

知青小赵探亲返回，给梦瑶带来一包饼干，梦瑶省着吃，实在饿得不行才吃上几片。

怀孕三个多月时，梦瑶觉得自己可能快要饿死了，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直接找到赵亮的大哥那里，说想回趟家，需要借钱。他大哥是大队会计，借给了她三十块钱，还给她拿了五斤全国粮票。梦瑶一个人坐汽车，倒火车，晃晃悠悠回到天津。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母亲惊呆了。梦瑶脸色苍白，一把扶在门框上差点儿摔倒。母亲见女儿这个样子回来了，心疼得要命，赶紧给她做吃的。饭很快做好了，梦瑶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撂下碗筷就睡着了。

就这样，梦瑶在家住了两个多月，身体调养得好些了。看着女儿已经六个月的身孕，母亲无可奈何地说：“闺女，快回去吧。”然后塞给她十块钱。

第二天，梦瑶告别了母亲，带着浓浓的亲情与满满的温暖返回内蒙去了。

婆婆见梦瑶回来了，没有一点儿好脸色。梦瑶知道，婆婆是嫌她去赵亮的大哥那里借了钱。

过了些日子，梦瑶提出分家自己过，因为再继续像以前那样过下去，恐怕将来会饿得连生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八月十五刚过，丈夫的叔伯二哥帮他们分了家。梦瑶小两口儿分到了二十瓢麦子，这是一年的细粮。这二十瓢麦子只能磨四十斤白面，可是他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三口人要吃一年。梦瑶算了算，每月才合三斤面，平均每人每月一斤。

分家时没能分到一滴油，梦瑶想到了红军爬雪山过草地，那时吃草根都能活，我们现在更能活下来。梦瑶怀孕已经七个月了，每天吃的是清水煮土豆，清水煮菜。

这样的日子过了俩月，还有八天就到大雪节气了，赵家杀了口猪，梦瑶小两口分到了二十斤肉，一块大油。这是他们过大年以及一年之内要吃的肉和油。

终于见到荤腥了！当晚，梦瑶高高兴兴地把大油炼了，盛在罐子里，又烙了几张饼，炒了茴子白，饱饱地餐了一顿。

晚饭后，等丈夫上了炕，梦瑶开始用牛粪和泥，抹屋里的地面，她这是跟村民们学的。因为屋里的泥土地面坑坑洼洼的，一扫地暴土扬长，趁着孩子还没生，把地面收拾平整些。

梦瑶不顾自己挺着的大肚子，趴在地上，用手沾着水从屋子最里面开始抹，一点点地往门口挪，等到地面全部抹完，可以从门口的灶台上炕休息。这样，抹好的地面就不会踩坏，第二天早晨地面干了，扫地也就光溜溜的没有尘土了。

刚刚抹完地面，晚上十点多钟，梦瑶突然感到肚子疼，到十一点越发疼得厉害起来。梦瑶琢磨着，今天累着了？快要生了？可是，还没到日子呀！

婆婆下午去闺女家了，公公叫赵亮赶快去找大娘。大娘说：“这大半夜的，没个大夫。快叫孙茜来吧，那知青女娃刚从天津学的接产，已经接了好几个了。”

丈夫跑到孙茜住处，把孙茜从睡梦中叫醒。孙茜来了，做了检查之后说道：“马上要生了，怎么还不安炉子？”

丈夫急忙找了个小炉子放在小凳子上，安了几节三寸的烟筒。家里没有煤，压根就没买过煤，只得找一些棒子轴烘了烘。孙茜命令赵亮烧热水，顿时满屋的水汽笼罩着，连人都看不清。孙茜忙活了大半夜，梦瑶的腰疼肚子疼也折腾了大半夜。

在孙茜的帮助下，凌晨四点，孩子终于降生。

　　凌晨四点多钟，梦瑶在孙茜的帮助下，孩子终于生了下来，是个男婴。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孙茜用一块破布把婴儿裹上。梦瑶打心眼儿里真真切切地感激孙茜，如果没有她，谁知道这天夜里会不会要了她的命！

孩子的到来，让梦瑶觉得生活有了乐趣。她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和村里人家一样，每天三顿饭，早晚稀粥炒面，中午一顿主食，而中午这顿主食也是三条腿的饭，玉米面、小米、莜面三种粮食每天来回轮换着吃。白面很少，大米更是从没见过。油也很少，队里每年每人给分一斤二两油，才合每人每月一两。

生活艰难，但梦瑶不怕，而且还想办法去克服。起初，她学会了磨土豆粉，做粉条。后来，她学会了选用高粱秸秆最上端的那节箭秆儿，手工制作生活用品。有盖缸盖盆用的盖帘儿，蒸饭用的锅篦子，盛食品用的小笸箩，她还把箭杆捣平，刮去瓤子，用表皮手编成锅拍，这锅拍就是蒸饭时先盖上去的软盖，再压上大锅盖，一点儿蒸汽都跑不掉。

梦瑶手工制作的这些物件，实在好看，有时做多了还能卖掉一些贴补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