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老宅

慧姐

<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这个坐落在陕北大山深处的荒芜院落,了无声息地潜藏在我岁月深处将近半个世纪,以为今生再也不会想起它、看到它时,前些日子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梦里并勾勒出儿时的生活影像。</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它的“复活”,提醒我要伺机去寻访童年足迹,追忆逝去的岁月;</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2019年盛夏,放弃了远行观光的既定安排,驾车不远300里来到位于榆林市绥德县薛家河乡大山深处的一个极其普通的村庄——周家沟!</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午后的日头火辣辣的热,小山村除了绿意正浓的庄稼地,村前还有一排排后来修建的新式窑洞,记忆中村子里那个村民们聚众聊天的大桥还在,依然有众多老头、老太乃至年轻后生、媳妇们在扎堆聊天、下棋、打麻将,只是大桥旁边的小广场看似新近搭建了戏台;这些巨大的变化并没能使我有兴驻足,一门心思直奔后沟,去寻访脑海里萦萦绕绕的那个老宅;</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穿过简易村道,直奔村庄后沟,转眼间就隔着脚下弯曲细长的小河看到了那座早已废弃且残垣断壁老宅破败的院墙,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急切地沿着凹突不平的土路下坡跨过小溪,攀爬上杂草丛生的坡洼,当那个久违、熟悉又陌生的老宅在夕阳下满目疮痍地呈现在眼前时,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span></h5><p class="ql-block"><br></p> <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愣愣地站在蒿草齐腰、破败不堪的院落里,几孔窑洞历经风雨侵蚀,窗棂腐朽不堪,几处墙壁泥皮掉落,苍凉寂静,曾经的主人们早已是有的作古,有的迁入新居或外出谋生,当年人声鼎沸,鸡鸣犬吠的场景不复存在了,唯有至今守候在此的石碾、石磨无言地诉说着老宅的前世今生…</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此情此景,感慨无限,这个破败的老宅,留下我童年的足印和记忆;思绪穿越时空,儿时画面依稀可见…</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这个院落,曾经是该村唯一刘姓庄户几辈人繁衍生息之地;清楚地记得,这个大院的掌门人是一位精瘦、威仪、极具权威的老头,深邃的双眼上一对眉毛又长又粗,一看就是说一不二的当家的,老掌柜一生育有五子一女,大院男女老少对他很是敬畏;他,姓刘名汉文,是我母亲的父亲,我的外祖父!</span></h5> <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儿时,父母工作忙,我们姐妹多,每到寒、暑假,家里难免叽叽喳喳闹哄哄,母亲总会派遣一、俩个孩子去外婆家度假,有幸中标能去外婆家是很开心的事情,因为外婆很疼我们、舅舅、舅母、姑舅兄妹们也对我们很好,在外婆家不用干活,不用学习,可以由着性子疯玩,还能时不时地陪着外爷被舅妈们请吃饭呢!</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外婆家像所有山里人家一样,纯朴厚道,大舅、二舅、三舅、四舅都已成家,虽然另立门户仍然住在这个大院,五舅尚未成家和外婆外爷住在一起。尤其是我的外婆,勤劳、善良、隐忍、宽容、能吃苦,也肯吃亏,贤惠孝道,在哪个缺衣少食的饥饿年代,她总是精打细算操持着一大家子的生活,从早到晚默默地忙碌着,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忙了这家忙那家,一年四季数她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每顿饭总是让大家先吃,常常是吃在最后,吃得最少;</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大舅和我母亲与其它四位舅舅同父异母,大舅和我母亲算是公家人,常年在外,其余四个舅舅都在家务农,在这个大院里还有两家人,都是我的叔伯舅,(去世的二外爷的两个已成家的儿子),这么算来这个院子应该住着一大家族七个家庭,如果不是特别说明,根本看不出厚此薄彼,犹如一母同胞,婆媳有礼,妯娌和睦,兄弟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真正是秉承着父子有亲,夫妻有别,长幼有序的中国传统家庭,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一大家子很勤劳,和谐;</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清楚地记得暑假在外婆家,白天大院里的男人们都忙着上山务庄稼,女人们在家也不闲着,推碾子滚磨,洗衣服做饭,晾晒作物,看护孩子等,唯有我是城里来的小客人,不用干活,外婆处处照顾我,我由着性子到处转悠,脑畔上摘枣,小河里摸鱼,很自在;黄昏时分,男人们下地回来了,院子里噼里啪啦拍打完身上的尘土就开饭了,每人端着一大碗煮有洋芋(或野菜)的稀饭,坐在磨盘或碾盘上,一边吃饭一边说着村上的事,庄稼的事,女人们端着碗站在旁边边吃边听男人们说外边的事,孩子们则跑来跑去嬉戏玩耍,遇上好天气,明月当空,繁星闪烁,当属大院一天最美好的时光;</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记忆最为深刻的画面是在外工作的大舅回家探亲时,大院里的男女老少们忙完了一天的农活家务后,到了晚上都会围拢在外婆家窑洞里,就着一盏煤油灯,我和外爷、外婆坐在炕上,其他人各自找寻地方,炕愣上,锅台上,门框边,土墙跟等等,站着,坐着,靠着,一个土窑洞挤得满满的,全神贯注地听从城里回来的大舅讲外边的新鲜事,讲家国大事,大舅讲得头头是道,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常常是我睡一觉醒来他们还在继续;可不是嘛,大舅就是这个大院里的人们了解外边世界最直接,也最可靠的渠道,作为长子、长兄,大舅对家人关爱备至,其人品得到了大院男女老少的敬重,就连一向说一不二的外爷,在大舅面前也很顺从;</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这个普通的农家大院里的人们,和所有庄稼人一样,安分守己,辛勤地耕耘着属于自己的日月光景;然而,就在这个老式、简陋、普通的农家院里,生活了几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厚道庄稼人,在社会发展,世事变迁的潮流中,也历经了两次震荡;</span></h5> <p class="ql-block">据说第一次是解放前,也就是1947年的某次运动,就因为刘家祖辈一年四季勤劳耕耘,省吃俭用,每年置办(换)一些田地,后来还在当地开了小型染房,酒坊并雇佣了几个长工;据外爷讲述,那时候家人与帮工完全一样,一铺大炕睡觉,一口大锅吃饭,一起早出晚归干活,不仅按时付给工钱,还不时接济点口粮给帮工的,主家与雇工相处平等、和谐;然而,在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刘姓人家不仅被划为富农成分,还没收了土地,挨了批斗,土窑洞也被掘地三尺,说是寻找银元或者鸦片,结果一无所获,当年被戴上富农帽子的大院掌门人,也就是我外祖父的父亲,据说是一位冬天不到三九天舍不得穿仅有一条棉裤的壮年庄稼汉,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灭顶打击而悬梁自尽;他的长子,也就是我的外祖父理所当然受到株连,不堪迫害星夜出逃,背井离乡,寄人篱下有幸活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劫难就是上世纪1966年那场历时十年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刘家大院的人,因了解放前那场运动“赐予”的“富农”帽子,我的外祖父成为了村子里唯一的“地、富、反、坏、右” 坏分子,整天被批斗,每月去政府(人民公社)汇报思想,其子孙后代再次被株连,不得当兵,不得上学,不得入团等等歧视,在那个物质匮乏,思想极左的年代里,生活在这个老宅的刘家三代人处境极其艰难,为了生存,为了不受歧视,不得不举家逃难,四处求生,我的二舅携家带口逃难到内蒙,居无定所,举步维艰;我的三舅投亲远走甘肃下矿挖煤,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我的四舅外出给人家干石活,风吹日晒食不果腹;我的五舅和大舅的儿子在大舅的倾力帮助下,分别外出落户到榆林鱼河,其中心酸与艰难,一言难尽!</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婆,这个一生任劳任怨,勤劳节俭,默默付出的传统农家主妇,历经世事的腥风血雨,看着子孙后代四处逃难,自己又患有严重的支气管哮喘和肺心病,为了不让在外艰难生存的儿孙们牵挂,不堪疾病折磨而服毒自尽;留给家人的是终生的痛苦和绵长的思念;</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5px;">慈祥的外婆</b></p> <h5>后来,十年浩劫结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全国,全面恢复生产,二舅举家从内蒙返回刘家老宅,三舅已在甘肃安家落户,四舅在家务农,五舅和大哥也已经在外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刘家人都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h5><h5> 再后来,凭着党的好政策,凭着勤劳能吃苦,在家的二舅和四舅家都在村子里拥有了新的宅基地,建起新窑洞,拥有了新大院,过上了和村子里其它人等同待遇的舒心日子,在外的三舅和五舅家也拥有了自家的新居,儿孙满堂,和谐有爱,美满幸福;姑舅们凭借勤劳与智慧各自创业,日子越过越红火;</h5><h5>  如今,老刘家子孙后代家家有车,有房,常常外出旅游,生活得富裕、和谐,有滋有味;</h5><h5>  只是,我的外爷、外婆,大舅、大舅妈和我的母亲、二舅都已先后因病作古,当年刘家老宅的人们再也不能其乐融融地聚在那个大院里了说古论今话日月了;</h5><h5>  也许,是年过花甲容易怀旧了,是刘家老宅召唤我几十年后再次回到故里,坐着姑舅兄弟的奔驰车,看了二舅家的新居,看望了年过八旬,身体硬朗的二舅母,又去榆林祭奠了大舅,看望了年过七旬的五舅,还和在榆林生活的刘家后人们一起叙旧,感慨人生的无常和世事的变迁;</h5><h5>  遗憾的是已经作古的长辈们,尤其是我那一天好日子也没有享过的外婆,看不到老刘家子孙后代今天的好光景,但愿他们在天有灵,感到欣慰…</h5><h5>  刘家老宅发生的故事,只是中国社会变迁的一个时代缩影,它记录并折射着社会的发展与时代烙印;衷心地祝福历经磨难的刘家后人们平安顺意,祝福祖国日益安宁、富强;</h5><h5> 再回老宅,面对童年,竟生出这般思绪与感慨…</h5><h5> 2019.7于延安 </h5><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