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子若溪

       晨起，透过玻璃窗，被眼前漫天漫地的洁白惊呆了，雾气牵着雪花翩然而至。一夜之间大地换了容颜，脱去了枯黄的衣裳，打扮成冰清玉洁的仙子模样，飘着洁白的衣袂下凡人间，天地上下的洁白闪耀璀璨，让人睁不开眼睛，这难得一见的“雪挂”世界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冰雪奇缘”！
      天刚微微亮，从屋里走出来有些按捺不住的冲动，生怕晚了会错过太多。天空没有一丝风，不冷，甚至因为这触目所及的洁白感觉到的是温暖。路上行人车辆都很稀少，覆盖冰雪的路面几乎不着痕迹。抬眼望去，整个树冠、河岸边、路边停靠的车上、曾经裸露的枯草地上，甚至是墙角、井盖、被弃在路边的旧物......都被这洁白盖得严严实实，“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白雪真的是可以掩藏一切的！尤其是刚刚卸掉一身繁华的大树，本来已经萧条瑟缩了，因为这场雪的降临，枝枝干干披玉挂琼又抖擞起精神来。曾听说，如果雨落在树枝上，树就会垂泪，霜雪落在树上，树必定是露着白灿灿的牙齿微笑着。因为存了这个心思，每走一步抬头仰望，都像是在回应着一个个微笑，心也不由得雀跃起来。
       生在北方的我，对于雪景本不应稀奇，可每每仍然被这突然而至的铺天盖地所折服，这漫天的雪花犹如自在的精灵，无论有无风来都会漫卷天地、随意挥洒、无声落下，只要条件允许，它就会不遗余力地自由行走天地。

       记忆中的小时候，冬天极寒，大雪封门是常有的事，雪花真的状如鹅毛，大片大片，连绵不断，就像无数的白蝴蝶在空中起舞，落在孩子的掌心里大而饱满，晶莹闪亮，一瞬间又化为乌有；落在屋顶树梢上、黄土地上，只一会儿的功夫就积成了厚厚的“雪绒毯”。雪后，大人们拿着铁锨，孩子们端着扫把，从自家房门开始扫起雪来，一直到院外，到乡间的小路，凡是有村人出入的地方，定会清出一条长长的无雪的小路，每到这时，空旷的村落到处回荡着铲雪声、扫帚的刷刷声和村人热络的聊天声、孩子的笑闹声，“扫雪”成为冬日村庄特有的仪式，在村路上蒸腾起一股暖流，自然流淌着善良、淳朴和自在欢腾。雪夜里，窗外寒风呼号，一家人围炉而坐，窗上结着厚厚的冰凌花，隔绝了冰天雪地的世界，妈妈忙着总也织补不完的活计，孩子们一边烤着满是冻疮的小手，闻着煨在炉边红薯和土豆的香气，一边嘻笑着交换心中的小秘密。窗外雪地辉映着月光，清凉冷冽的雪花就是这一地自由而明亮的白月光，点亮了雪夜，温柔地爬满寒冬中的每一扇窗户，温暖了我整个的童年。
     “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雪落无声，独自走在漫天的大雪中于无声处却是可以“听雪”的。就像今天这个雪后的清晨，在公园里行走，耳听得脚下咯吱咯吱的碾雪声，思绪却在记忆里游走，眼里虽是苍茫世界心里却灿若烟花，沉入的是一个人的世界，是自己面对自己的独自快乐。张岱在湖心亭看雪是用心聆听的，他的面前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还有“上下一白”的雪景，寂然枯坐，听潇潇的雪声，一任雪花飘落心底，一湖的雪就是一湖的孤寂，他听到了雪和内心交融的声音，他把自己融化成洁白的天地，任谁也无法走进。听雪使他获得了自在随心、物我两忘的快乐，这清凉冷冽的雪花对他来说就是风烟俱净、心灵不染。

       一位格鲁吉亚的耄耋老人痴迷雪景成“魔”，他仅用一支铅笔创作出的雪景作品细腻唯美，逼真得像是摄影作品，他的创作初衷是对母亲的深深思念，那一枝一叶、一滴冰雪、一束阳光交织着千丝万缕的情绪，没有苍凉和孤寂，透出的是温暖和自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贫寒之中，在对雪的细致观察中，保留在他心底的只有温润和纯粹，眼睛里闪烁的是精神的光亮，笔尖所触必是痴缠着温柔的，对他来说，雪花是冰天雪地中心灵的起舞、灵魂的自由。

      晶莹的雪花轻盈冰冷而易逝，看雪的心境不同，便会收获不同的意味。滤去冰冷和苍白，留下纯粹和简单，这世间万物的美意是有定数的，在你独自面对的瞬间，心中自会开出一朵花来，这朵花在你生命历程中灿然绽放、香远益清。

      公园里来看雪的人越来越多了，雪白的小径上杂沓着各种脚印。有和小狗在雪地嬉耍的，有晨练健身的，有在湖边“独钓寒江雪”的，更多的是背着相机来寻美的，他们散落在公园各处，在雪白的衬托下成为各种颜色的小点，当我举起手机追踪红色“小点”准备拍摄时，猛然听到：“呵呵，要是太阳照着会更美啊！”心里一惊：有阳光这雪必定会很快消融了吧？哪还有美可赏呢？这时应该是日上三竿的时刻了，而阳光仍不见踪影，天与地兀自在苍茫中闪耀着，好像和太阳达成了默契，成全这大美的存在。忽然，树上簌簌有声，几滴冰雪从树梢滑落，这雪之精灵的笑窝必是兴奋得不小心落了下来...... （2019 .12 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