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3>父亲生前,常常会向我们讲述一件往事,而且越到晚年,提念的频率越高,以至于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对这件事基本上都可以倒背如流了。那是在战争年代,他与传奇人物“范老大”,在雁北山区的一次相逢。</h3><h3><br></h3><h3>父母成家于抗战初期,那时他们两手空空,一贫如洗。为了把日子过好,父亲会不失时机地搞一些长途贩运。常常迈开双腿,顶风冒雪,跋山涉水,往返于内蒙古与雁北之间,倒买倒卖,靠辛苦累积财富。</h3><h3><br></h3><h3>家乡有句老话,叫做“正猪腊狗”,意思是在正月养猪丶腊月养狗,是最佳的月份。每到这个养猪的旺季,父亲在摸准行情后,都要往返五百多里,回口里(山西老家)贩卖几次猪娃等物品。</h3><h3><br></h3><h3>个中辛苦,确实让他铭心刻骨,终身难忘。以至到了晚年,每每见到晚辈们,总要讲讲他的这段经历:那时正值天寒地冻,冷风刺骨,路也不好走,为了保证猪娃存活,不致赔本,他总要不分昼夜地赶路。背后口袋里的猪娃,一路上总是不停地动来动去,拉屎撒尿,常常使得他棉袄丶棉裤干了湿,湿了冻,最后都变成了冒着臊臭热气的冰壳子。</h3><h3><br></h3><h3>在那个土匪和棒儿手如毛的年代,除了吃这些苦头外,还要常常在夜间或山区遇到半路打劫,那样他就会血本无归,自认倒霉。</h3><h3><br></h3><h3>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抗日战争后期的一天傍晚,他从阳高老家带货返回。在走到山区的半路上,猛然闪出了几条持枪壮汉。先是把他的双眼蒙住,而后押解着,向山区深处走去。当摘下蒙眼黑布后,呈现在眼前的,是几位穿着灰布衣服的头领。</h3><h3><br></h3><h3>经过一番询问和交谈,才搞清楚,这是一场误会:这里是八路军一支队伍的驻地,哨兵怀疑他是侦探,于是就把他送到了山上的指挥部。</h3><h3><br></h3><h3>看到父亲是寻常百姓,那位八路军首长笑着说:哦,你是赵家村的老乡啊,那地方我去过几次,你们村的邢瑞,还是我的好兄弟丶好朋友嘞,我叫范瑞。今天也太晚了,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明天再回去。说着,范瑞还热情招呼伙房,给父亲吃了顿热饭……</h3><h3><br></h3><h3>父亲说,范瑞,那可是集宁一带十里八乡都闻名的人物啊!他与咱们赵家村的邢瑞,都是有钱有势的大名人。我是很佩服他们的。在和范瑞的交谈中,父亲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到村里摇着拨浪鼓,叫卖杂货的货郎子吗?原来,他就是范瑞,还是八路军的大官嘞!</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i>四十年代穿八路军服装的范瑞</i></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i>留胡子据说是为了便于从事地下工作</i></b></h5><h3>范瑞者,何许人也?包括我们这些五零后丶六零后的乌盟人,对这个名字,恐怕也是陌生的。由于本人职业的关系,历来比较关注自治区和盟市的历史和人物资讯,但对范瑞的情况,却从未见过只言片语。下面根据一些零散的资料,对他的形象,作一个大致的还原:</h3><h3><br></h3><h3>范瑞出生于1905年,逝世于1992年。祖籍山西省阳高县南山沟。与我的祖上一样,是同一时期“出口外”的阳高人。少年时他读过私塾,聪慧好学,文化功底甚好。<br></h3><h3><br></h3><h3>范瑞早年随其叔父出口外闯荡谋生。定居于集宁北面的黑土湾(现在属于集宁区白海子镇哈彦尔脑包村委会管辖)。他们先是从当地蒙古族富人的手中,买了一些土地,开垦耕种。</h3><h3><br></h3><h3>黑土湾土质肥沃,雨水不断,连年丰收,粮食充裕。加上范瑞叔侄都是种地的一把好手,舍得下辛苦,日子也就越过越好。</h3><h3><br></h3><h3>不几年,范家就成了富裕户。后来,又发展为绥东地区很有名气的财主。家中长年雇有长工短汉,并建立了看家护院的私人武装。范瑞本人,也成了当地少有的念过书丶见识广的文化人。</h3><h3><br></h3><h3>范瑞十四岁时,因为叔父得罪了当地的土匪,受到敲诈勒索。当时家业初创,财不称手,还不清勒索款物。因此,就让范瑞参加了土匪队伍,以人来抵账。</h3><h3><br></h3><h3>他先是在土匪队伍里,烧茶递水做随从。时间长了,逐步练就了一身驯马、骑马和打枪的本领,并且身手不凡,武艺高强,在绥东地区,也有了相当的知名度。</h3><h3><br></h3><h3>范瑞喜欢广交朋友,与社会上的各色人等,都能来往相处。青年时期的他,常带着几个绿林好汉和他的私人武装,外出游荡,路打不平,甚至抢劫一些富豪的财物,分给穷苦百姓。 在当时绥东地区老百姓的心目中,范瑞有很高的声望,老乡们都称他为“范老大”。</h3> <h3></h3><h3></h3><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i>1951年,各抗日根据地均推选出10名代表参加国庆观礼。范瑞作为代表,在京受到毛、朱、周等中央领导接见。</i></b><b><i>(上图前排右起第六位即范瑞)</i></b></h5><h3><br></h3><h3>1941年夏,晋绥军区调查局根据中央的指示,决定在大青山战略区建立3个情报站。是年秋,骑兵支队司令部电台台长宋乃煊,奉命在集宁地区潜伏下来。宋以教书先生(也有说是帐房先生)的身份,化名王守仁,落脚于集宁县城东北方的哈彦尔脑包范家村,结识了当地豪侠仗义的开明财主范瑞。</h3><h3><br></h3><h3>范瑞经宋乃煊的介绍,于1942年加入中共,成为抗战时期集宁地区第一位中共地下党员(另有一说,1939年3月大青山支队王定洲发展范做地下工作,1940年12月由宋乃煊介绍入党,并任八路军绥东工作团工作员)。 随着地下工作队伍的壮大,又成立了“集宁地区地下支部(情报站)”,由宋总负责。</h3><h3><br></h3><h3>1942年夏到1943年初,八路军大青山支队为避开日军的重兵围剿,全部撤至晋西北。宋乃煊他们也因此与组织失去联系。不久,贺龙师长在伪《蒙疆日报》上得知,在集宁又出现了一支抗日游击队,经常袭击小股日伪军和抢夺敌人的运输队( 也有一说,抗战爆发后,范瑞就经常带着自己的队伍偷袭日伪军)。</h3><h3><br></h3><h3>这支部队,正是由范瑞和宋乃煊他们拉起来的。他们在与上级联系中断的情况下,审时度势,毅然决定组建队伍,独立开展抗日活动。为此,范瑞散尽了家产和土地,带领家族子弟及本村青年,义无反顾地投身抗战。此等舍身取义之举,亦足以彪炳史册。</h3><h3><br></h3><h3>范瑞在黑土湾的家,当时也成了八路军绥东工作团的集结地。工作团经常带领游击队惩治日伪军和叛徒特务,有力配合了八路军主力部队的军事行动。 后来,范瑞率领自家的子弟兵,接受了八路军的改编。</h3><h3><br></h3><h3>1942年秋,经过范瑞的举荐,宋乃煊加入了日本人扶植的帮会——安清帮,很快便获得了安清帮邢瑞主事的赏识。此后,邢瑞利用日本人给他的特权,为八路军购送了大量的军需物资。在范瑞丶邢瑞等人的争取和影响下,集宁周边不少的伪职人员,都成了“双面人”:“拿着日本人的枪,办着八路军的事”。</h3><h3><br></h3><h3>邢瑞后来的结局如何,由于见闻所限,不得而知。尽管他为八路军提供了宝贵的物资保障,但大财主丶汉奸等,这些要命的头衔,都足以让他凶多吉少,在劫难逃。</h3><h3><br></h3><h3>但我在村子里,却亲眼见过他的老伴,一个白白胖胖丶衣着整洁的老太太。那是在文/革初期,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风潮正兴之时,邢瑞的老伴,也在被扫之列,从集宁被遣送到了我们赵家村。</h3><h3><br></h3><h3>当时,十多岁的我,随大家一起去围观。只见她孤零零地坐在炕上,目光呆滞,鼻青脸肿,手上有伤,一看就是刚遭受过劫难的样子。她暂住的屋子,空空荡荡,非常简陋。但是没几天,她就离去了,据说是被亲戚们接走的。</h3><h3><br></h3><h3>1943年范瑞暴露,被日本特务抓进集宁特高科。在狱中受尽严刑拷打,但他坚贞不屈。绥东工作团的活动也由此受阻。据说是动用了八路军活动经费,把他营救出狱。</h3><h3><br></h3><h3>由于身份已暴露,无法继续在绥东活动,于是我方故意编造了范瑞在作战中牺牲的假消息,同时,秘密将其送到了晋绥党校学习。后来,又被委派到雁北地区,领导那里的抗日武装。父亲所讲的与范瑞相逢一事,应该正是在这个时间段上。</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i>返乡的范瑞在集市上帮乡亲们挑选耕牛</i></b></h5><p><br></p><p>解放战争时期,范瑞跟随晋察冀部队,返回绥东。1946年,范瑞被党组织委任为集宁县三区区长。1948年,曾就任兴和县副县长;为了给绥东解放区筹集军费,他还出任过丰镇县酒厂厂长。建国后,调任公安部直属的狼山劳改农场,负责筹建并担任第一任场长。</p><p><br></p><p>由于范瑞的特殊经历和复杂身世,解放后不仅未被重用,还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被反复整肃丶甄别和批/斗,吃尽了苦头。“文/革”时期,更是受尽了摧残和折磨。后来,才得以平反昭雪,恢复职级待遇。 </p><p><br></p><p>我想,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曾经在绥东地区大名鼎鼎的抗日英雄,长期被雪藏,被遗忘,自然也就不奇怪了。早在1973年7月,“文/革”还在进行之中,范瑞就返回了老家居住和生活;二十年后,在集宁北二十五公里处的黑土湾范家村去世,享年87岁。</p><p><br></p><p>如今,黑土湾的范家大院,集宁“情报站”等遗址,已经辟为红色革命教育基地……</p><p><br></p><p>解放后,大凡进城做官为宦的农民功臣,绝少有返回自己故乡定居的。因为我们的农村,毕竟还很落后,在交通丶医疗丶生活条件和子女教育诸多方面,是没办法和城市相比的。况且,对离休干部,国家还有那么多的特别照顾和待遇。但范瑞还是毅然回乡定居了,而且一住就是二十年,直至离开这个世界。</p><p><br></p><p>也许,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官场的是非,回到那个养育他丶成就他,并任由他挥洒青春丶放飞理想和纵横驰骋的黑土湾,回到他那些纯朴的乡亲中间,他才能获得心灵的慰藉和性情的释放。从黑土湾走出去,为了美好的理想而舍家报国丶勇敢战斗的英雄,最终也是最好的归宿,依然是他的那个黑土湾。</p><p><br></p><p>据说,在他返回村里生活的二十年间,扛一把铁锹,挎一个萝筐,每天行走在自幼熟悉的田间地头,把地里的零散石头捡回来,堆在自家的老院子里。久而久之,竟然堆起了一座一人多高的石堆脑包……</p><h5><b> (图片与部分史料源于网络)</b></h5><p><br></p> <h5><b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255, 243, 223); color: rgb(56, 29, 1); font-size: 15px;">作者韩振业,内蒙古集宁人,现居呼和浩特市</b></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