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牧歌

包焕新

       盼望着，盼望着，暑假终于来到了，文心第一个走出校门，跨上班车，奔向朝思暮想的故乡。

       穿过一望无际的董志塬，盘旋上下了五道坡，翻过两条沟，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行程，文心终于回到了家乡的小镇。

       文心的家在陇东黄土高原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下了班车，后面的路还很长，还有二十几里的山路，还要步行四个多小时。这二十几里的山路，他曾经和蛮牛、二娃、山药、还有改花一起走了三年，度过了中学的艰难岁月和美好时光。没想到如今的这条山路上只有文心一人了。文心心里很失落，非常想念他们，文心的心早已回到了家，早已回到了他们曾经朝夕相处的童年和无忧无虑的羊群之中。

       离家仅仅数个月，羊群里又增加了三只羔羊，令文心兴奋不已，尤其是那只洁白的头羊，更是膘肥体壮，威风凛凛。

       从母亲手里接过羊鞭，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羊群在头羊的带领下蜂拥而出，文心又回到了往昔的岁月，蓝蓝的天空，起伏的山峦，碧绿的小草，洁白的羊群，还有那潺潺的溪水，《牧羊曲》又一次从他的竹笛里悠扬地飞出，久久飘荡回绕在空旷的山谷里。

       蛮牛来了，二娃来了，山药来了，还有改花听见笛声也来了。他们可不叫他文心，仍然叫他铁蛋，因为他们和铁蛋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放羊长大的，又一起读的小学，一起读的中学。只有铁蛋学习优秀，以全区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庆阳一中。中考以前，老师嫌他铁蛋这个名字太土气，才另给起了文心这个儒雅的名字。但文心永远觉得还是叫铁蛋的名字好听。

       他们趴在黄土地上，双手托起下巴，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围了一圈听铁蛋讲城里的故事。

       铁蛋给他们讲西峰的新华书店有多大，百货大楼有多高，商品多么的琳琅满目，柏油马路多么的宽敞，还有每天来来往往的车辆和穿着时髦的人群等多么的形色各异。

       他们像听神话一样着了迷。

       铁蛋唯一讲不清的、也是蛮牛、二娃、山药还有改花他们最感兴趣的，就是飞机是怎样起飞的？又是怎样降落的？因为铁蛋没有去过飞机场，更没有坐过飞机。

       还有令铁蛋尴尬、令蛮牛、二娃、山药还有改花他们抱打不平的故事，就是铁蛋因为裤子屁股上有一块大补丁，往往被城里的同学指着耻笑，所以大白天是不敢到大街上去的，在校园里走路，往往溜在同学的最后面，甚至在全校三好学生颁奖大会上，叫到他名字，竟然不敢上台领奖。蛮牛、二娃、山药听到这里竟然气愤的攥紧了拳头，改花咬咬牙暗自发誓，等杏干卖了钱，一定到镇上给铁蛋定做一条新裤子。

       他们为铁蛋自豪。

       他们认为，铁蛋终于走出了大山，是了不起的，也为自己没有考上高中失学而伤心，铁蛋也为自己帮不了他们而苦恼。

       只有一点，他们认为铁蛋不应该再放羊。

       可铁蛋不这样认为。羊，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铁蛋的童年是多灾多难的，有谁知道，他和羊曾经有过生死之交。铁蛋清楚地记得，在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突然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父母没钱买药，那时候，家里只有两只羊，一只老母羊，和一只刚生下不久的小羔羊，父亲忍痛将它们卖给了邻居，为他治好了病，可是不久，老母羊因为吃了嫩苜蓿胀死了，留下了可怜巴巴的小羔羊，绵绵地叫个不停，在他的一再哭闹下，父亲将小羔羊从邻居手里又赎了回来。

       每天放学后，铁蛋都要亲自用奶瓶给小羔羊喂母亲熬制好的面糊糊，小羔羊在他的照料下，也在他的笛声中，一天一天的长大了，终于长成了今天的头羊。

       说起这头羊，铁蛋更是感动不已，就在铁蛋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的一天，他照例赶着羊群去山上，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掉进了约有十几米深的葫芦形的溶洞之中，幸好底下有一层泥水，铁蛋没有受伤，可任凭怎样挣扎，还是攀不上来的，正在绝望之际，忽然摸到了和他一同掉进洞里的竹笛，于是就大声的吹起来，头羊听到笛声，寻到洞口，站着不走，直至村里的大人们发现了头羊，才从洞中救上了他。

       每年暑假，他和蛮牛，二娃，山药，还有改花，都要从父母手里接过羊鞭，在漫山遍野有青草的地方，谱写上一首又一首的牧羊曲，他们既是童年的小伙伴，又是患难之交。

       上小学五年级的一年暑假，他们把羊群赶到了离村子较远的山沟里去放，临近下午时分，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年幼无知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会有山洪爆发，等他们刚把羊群赶到高洼处的破窑洞里，山洪就呼啸而来，瘦小力弱的改花突然脚下一滑，溜下了山洼，被山洪冲走了，他和蛮牛，二娃，山药连滚带爬的冲下山洼，追着山洪跑，不知是山里娃福大命大，还是怎么的，改花被一颗大树挡住了，改花也紧紧的抱住了大树，于是他们手拉着手，硬是把改花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从此之后，他们小小的年纪，就跪着面向大山结拜了，铁蛋是大哥，改花最小。他们五人的家里都一样穷，可从此之后他们比亲兄妹还要亲。

       从小学到初中，他们五人的学费，都是通过捡羊粪豆，挖药材，卖羊毛而来的，改花认识的药材最多，而且知道那个卖的价钱好，一直指导他们挖药材。

       铁蛋考上庆阳一中开学走的那一天，蛮牛、二娃、山药还有改花都来送行，他们把自己卖药材攒下的十几块钱硬是塞到铁蛋手里，还有他的头羊，把头依偎在他怀里不肯走，令铁蛋这个风里来，雨里去，铁打的山里娃哭的像个小姑娘一样，比改花还伤心。

       天，依然那么蓝，青草，依然那样碧绿，溪流，依然唱着婉转动听的歌曲，羊群，还是那么洁白，头羊，还是那样威武，铁蛋和他的伙伴们赶着羊群，迎着夕阳，吹着竹笛，欢歌笑语，踏着牧归的步伐，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岁月......

        （此文曾获八十年代校园文学奖，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