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湘西之旅的尾声(完)

缪斯的孩子

<h3></h3><h3></h3><h3></h3><h3></h3><h3> 一个多小时以后,陈兄在怀化高铁站顺利接到了我,他说:“今天注定是2个人的日子,我上午在凤凰接客人,接来接去只有2个人的。很高兴能为美女作家服务,带你看湘西。”</h3><h3> 我和陈兄虽然认识只有三天,但感觉彼此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我是个自恋的人,路上的对话就是从我的作品开始的。</h3><h3> “陈兄,你为什么非常喜欢我的《在凤凰,我是个陌生人》这首诗呢?凤凰古城有点奇怪啊,你看看好好的江边非要用一道长长的城墙围起来。听说在南方长城那还有城墙、碉堡。据历史考证是清政府为了镇压苗民的反抗修建的。沱江两岸的许多桥啊、庙啊、塔啊都是风水之争的产物,所以我觉得这一切都非常古怪。我和凤凰有些格格不入,可能是陌生人的缘故。”在陈兄面前,我还是改不掉知识分子爱掉书袋的臭脾气。</h3><h3> “在凤凰,我也是陌生人。你的诗写到我心里去了。我在凤凰已经四年了,习惯了他乡是故乡的日子,把所有的过去都封存起来了。我和你提起过,我是吉首人。”陈兄的眼神一下黯淡下来,和他原来的开朗热情大相径庭。</h3><h3> 我联想起他最后更新的朋友圈是2018年6月6日,内容:向世界说再见。。。。。图片是黑暗的空白,空白的黑暗。</h3><h3> 我默默地把农夫山泉的红盖子拧下来,把水递给他,他喝了一口水,说了声“谢谢”,继续他的讲述。<br></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陈兄其实比我小2岁,父母都是当地镇上老实巴交的居民,靠做小买卖为生。他曾参过军,因为在部队表现优秀,有提干的机会,但他坚持回家乡。后来在当地工商局找了份工作,很快做到工商所所长。</h3><h3><br></h3><h3> 他的头脑比较灵活,业余还搞了个第三产业,29岁时已经身价百万。爱情也是顺风顺水,找了个同单位的对象,虽然比他大8岁,还带了个拖油瓶儿子,他没嫌弃,顶住家里的压力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结了婚。有了和老婆生的儿子以后,还是待他的继子如同己出。</h3><h3><br></h3><h3>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难降临到他的头上,一夜之间,他变成穷光蛋,还遭遇牢狱之灾,以非法集资和偷税漏税的名义。他的亲姐姐变卖房产帮他还债,四处奔走,但是他的老婆和她的娘家却不闻不问、冷落冰霜。他坐牢的八个月里,他的一心一意爱着的老婆居然没有来看过他一次。他的心拔凉拔凉的,如掉进了冰窟窿,但考虑孩子还年幼,他忍了。毕竟年轻,还可以重新开始。</h3><h3> 工商局肯定是回不去了,他设法抵押了房产做本金,开始做餐饮生意,渐渐地他走出困境,还帮自己的大儿子购置了婚房,他甚至考虑把他这辆长沙牌照的汽车都送给继子。但是没过几年,厄运再一次降临到陈头上,他在帮厨时被一条五步蛇咬伤左手臂,如果晚送几分钟,就没命了。一边是住院、大手术急需钱,一边是餐馆倒闭,陈兄又陷入无边的灾难。他老婆依旧冷漠,他做教授的岳父母只放了2000元钱在医院,又是他姐姐变卖房产凑了40多万治疗费,硬是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拽了回来。他苦笑着说,也许命不该绝。老天留他这条命还有用场的。这次,他对他的老婆彻底寒了心,不管她是否愿意,他坚决和她离婚,并带了一堆的债务净身出户,包括孩子的抚养费。</h3><h3><br></h3><h3> 说起孩子,他的声音低下去了,眼神黯淡了许多。他说:“孩子都长到1米八,又高又帅,象极了年轻时的我。我原本想让孩子去部队锻炼一下,孩子也愿意去,没想到一路下来都挺顺利,最后卡在政审上了,是我这个老爸连累儿子了。他现在读大三了。原本应该穿上军装了。”<br></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 所有的这些初冬里的往事,一说至少都是4年前的了。他现在暂住在凤凰的一个出租屋里,靠拉车谋生,并试图早日偿还如天文数字般的债务。</h3><h3> “我曾经想着要去终南山出家,但放不下两位老人家。每次回家看老人家,出门都是泪流满面,偷偷地哭着离去。昨天回到家里帮我妈做了一道她喜欢吃的泡菜鱼。变天了,虽然穷,什么都没有,但是还是不放心。督促家人注意身体、防寒保暖,所以去看一眼。”陈兄像遇到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对我如倒豆子一样把他的往事和盘托出。</h3><h3> 我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但偷偷找餐巾纸擦掉了。</h3><h3>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知道如何安慰陈兄。只能用自己的左手按了下他的右手背,我的手温比他明显要高点。我也和他讲述第一次高考落榜、第二次高考前丧父,还有末位淘汰之痛和考研、写作之艰辛.......</h3><h3> 不论谁的人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人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br></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 我想起大刚哥,一个看上去很潮很酷的运动达人,但是家里有个长期患病的老人,还经常有突击性的工作任务。这些足以让他的精神处于焦虑状态,睡眠的质量可想而知。我在凤凰给他带了个牛角梳,希望他的人生可以一梳百顺吧。</h3><h3> 小钢哥,五年后的相逢,精气神大不如从前。他做生意亏了,把房子都抵押进去了,但是他通过一个由富二代同学买单的宴请,尽了他的地主之谊。他一再和我强调,他是长沙交通学院的院子里长大的。三桌人闹哄哄的,显然不适合叙旧,但我非常理解小钢哥的心情。</h3><h3> 罗恒姐姐周五晚上匆匆和我见了一面,他先生为了赶时间还穿着睡衣,他没有下车,和我说抱歉。罗姐姐比照片美丽许多,但感觉有许多惆怅的事压在心里的。她送了铁皮枫斗晶给我,还怕我不收,假称为茶叶。</h3><h3> 刚到凤凰,和我坐同一个公交车的小墨,看过去最多20出头,想必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强说愁”的状态。没想到他已过35周岁的生日,游完湘西以后马上陷入到生活的漩涡之中去。在长沙陪他的小“祖宗”看病吃药,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没睡上整觉。</h3><h3> &nbsp;</h3><h3> 在巷子里偷偷抽烟的店长小彤说,如果明年还来凤凰,她已经不在店里工作了,要到长沙去找她了,她在那上大学。</h3><h3> 他们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如今我只能用想象来领味这些人的生活的表面状态,却以过去的一分经验,揣摩着他们的灵魂。<br></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 一个小时以后,芷江街头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排骨荷包蛋面,打断我的胡思乱想,我和陈兄的心情都变得明朗起来。</h3><h3>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芷江,以前没有来过,托你的福啊。”陈兄脸上泛起红光,眼睛眯成月牙,他的微笑很好看。</h3><h3> “是啊,是啊,我也是第一次。你看这件大红袍子,我还是第一次穿出来呢。临别凤凰时,我去沈从文先生的墓地可是穿着黑色衣裤去的。”我像个孩子这样开心,只差没有蹦蹦跳跳起来。</h3><h3> “你很年轻,很好看,在凤凰的打扮像个漂亮的苗家小阿妹。今天一身红,又像个红娘子。”陈兄的话让我脸上飞起红云。</h3><h3> 根据路人的指点,我们先是去了著名的龙津风雨桥。这时太阳出来了,照得舞水泛起金光。从远处望去,风雨桥像一条巨龙卧在江面上,非常壮观。据说这是世界上最长的风雨桥,已经记入吉尼斯记录。</h3><h3> “湖南多水,由三湘四水组成,三湘指湘中、湘西、湘南;四水是指湘江、资江、沅水、澧水,风雨桥上的这条江就是舞水,沅水的分支,一直向东最后流经洞庭湖。沿着沅水,你可以追溯到屈原当年流放的痕迹。</h3><h3><br></h3><h3> 记得唐代戴叔伦的诗《过三闾庙》这样写道:“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写的就是屈原流放沅湘的故事,当然这个三闾庙离怀化还很远,在现在的汨罗县境内。”陈兄又恢复侃侃而谈的学者风度。<br></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 “我读过的书应该比你多一点吧?为何你懂得的东西比我还多呢?我好妒忌你哦。”在柔和的阳光下,我带着膜拜的眼神望着陈兄。</h3><h3> “也许只是我走过的路比你多些吧。看到的,我都记在心里。我是个大老粗,没上过大学,和你没法比的。”陈兄又笑了,有些腼腆。</h3><h3> 考虑到时间问题,我们没敢在舞水边多作停留,直奔龙津风雨桥。芷江风雨桥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距今有400多年的历史。在溪河上修建风雨桥是侗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一个显著特征。我们现在看到的风雨桥应该是清朝时期修建的,此后,复修、水毁、火烧、征战一直是这座风雨桥的主旋律。抗战时期,它和芷江机场还经历过日机的轮番轰炸,但是它在侵略者的炸弹面前却刚强不屈,任凭日机疯狂轰炸都安然无恙。龙津大桥为全木质结构,无一钉一铆,气势宏大,如长虹横贯舞水东西两岸。它全长146.7米,宽12.2米,是世界风雨桥中最杰出的代表。</h3><h3> 我非常有幸和陈兄一起在风雨桥头合影,并携手走过整个风雨桥。桥里有许多店铺,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此时,他的手温暖而有力。</h3><h3><br></h3><h3> 他说:“希望我们走过这历经沧桑的风雨桥之后,人生会风调雨顺。”</h3><h3><br></h3><h3> “嗯,一定会是这样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在鼓励陈兄也在为自己打气。<br></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参观完风雨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太阳还在山岗上,暖暖地照着天后宫、照着河东的侗乡吊脚楼群,照着波光粼粼的舞水,还有两颗流浪的旅人的心。 <br></h3><h3> 风雨桥的拐角处有一家叫“侗古佬酸萝卜”的店,陈兄特意带我进去品尝,并买了各种口味的让我带上。他说:“作家就是应该多体验生活,感受细枝末节,这样的文字写出来才生动。”</h3><h3> “你再说,我不要买,也不吃了。不要以写作的名义破坏一路的兴致,好吗?就好比带小孩子出门玩,你和他说看仔细些,回来要写日记的,你说孩子还能玩得开心吗?”我立马抗议了。</h3><h3> “好的,我嘴笨。当我没说呢,只要你玩得开心。”陈兄挠了下头皮,显得有点不好意思。</h3><h3><br></h3><h3> 我们赶在日落之前,驱车赶往今天在芷江最重要的目的地,那就是“中国人民抗战胜利受降纪念馆”。我不想用长篇累牍的文字来介绍这段历史。只想说世界上没有路是白走、书和电影是白看的。</h3><h3><br></h3><h3> 我在凤凰的最后一晚,一个人跑去城北看了场电影《决战中途岛》,和这个纪念馆可以联系在一起。中国军民的众志成城、美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胜利,大规模轰炸日本本土,苏联红军对日宣战,给关东军致命的打击。日本侵略者穷途末路,最终宣布无条件投降。<span style="line-height: 1.8;"> 1945年8月21日,这是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正如毛泽东所言,抗日战争是人民的胜利。</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br></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我和陈兄仔细参观了展馆,聆听讲解员的介绍,感觉得到他是用心在感受到的,不是走马观花的这种。我们还研究了芷江和南京受降的时间先后次序。在中国的凯旋门、中国人民抗战胜利受降纪念馆、胜利的浮雕前等特别有历史意义的建筑前,都有我们的留影,只恨时间匆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br></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Victory!”,一个在生活低谷中的人太需要胜利的鼓励了。10多年前我就是从低谷走出来的人,一路上多靠师长亲友们的鼓励。如今越过一座又一座山丘,变得自信满满。这些年我写了许多文字,讲了许多故事,就是想给需要温暖的人温暖,递一个火把给摸黑赶路的行者。哈,我算是个有情怀的码字者吧。当时,我注意到陈兄的脸部表情完全舒展开来,没有来时的愁眉紧锁的模样。</span></h3><h3><br></h3><h3> “谢谢你陪我在芷江看到最美的日落,2019年11月16日,我会记住这个很特别的日子。”陈兄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数秒钟,我隐约感到一阵灼热。<br></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 因为要赶晚上八点多回长沙的夜火车,陈兄和我不得不放弃了看龙津桥的夜景和从文亭,我甚至来不及问他是否知道沈从文先生的初恋故事。</h3><h3> 夜幕悄悄来临时,我们在黑暗里上路了。我的心有些沉甸甸,不知为何想起电影《罗马假日》。在火车站照例还是陈兄请客,我点了辣椒肉丝盖饭。他比我吃得快,他在口袋里掏出一包吃的,挑了一颗往嘴里送。此时我才看清原来他在路上不停地在咀嚼的东西不是口香糖,而是槟榔。在我的印象中,槟榔应该是产在广东、广西、台湾、云南、福建等省,湖南不是产地,但是陈兄为何爱吃槟榔呢?</h3><h3> “我们湖南这的人有喜欢吃槟榔的习俗。吃槟榔主要是吃力时可以提醒还可以驱寒。我常年在路上跑车,又不抽烟,只能靠吃槟榔提神啦。”陈兄轻描淡写,道出吃槟郎的原因。跑车的艰辛大约只有跑车人自己心里最清楚。我至今记得,2017年夏天,我和坤儿包车去青海甘肃,青海西宁的包车司机小龙有一天开了600多公里,把一个农夫山泉的瓶子咬烂了,为了提神。</h3><h3> 我因为好奇向他讨要一颗槟郎,被拒绝了。他一脸严肃地说:“从来不吃的人,吃了会头晕脑胀的。”</h3><h3>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告别的时刻终究来了,陈兄把我和行李送到了进站口。我经过安检通道,扭头望去,他还站在人海里,和我挥挥手。</h3><h3> 再一次告别怀化时,我再次和陈兄告别;再一次告别长沙,我错过和大刚哥的告别,因为他刚出院的岳母在当天凌晨五点突然又发病,在医院医治,无法来送我。</h3><h3> 在回宁波以后,我继续和湖南的朋友们的联系着,相比之下,给陈兄留言要多一些,但是我发十句,他仅回二、三句。他说:“我是个在路上跑的人,很少会看微信,抱歉,这是我的职业造成的。”</h3><h3> 当我问他:“当时为何会放着生意不做,又花时间又花精力来陪一个陌生的女人去芷江游玩?”</h3><h3> 他说:“我是个把友情看得比金钱要重要得多的人。如果我爱钱,就不用跑车流浪了。何况你是我的贵宾,不是陌生人。”</h3><h3> 后来的几天,我们没有联系,他更不曾主动发短信给我。</h3><h3> 我理解陈兄,他是独自在黑暗里行走的人。我不敢自诩是灯塔,但希望是一道光,哪怕是很微弱的。我实现当时答应他的承诺,挤时间把文章写出来了,我寄给他的两本文集《葡萄架下的相约》和《甬江边的树》,他也收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知陈兄是否看到我写在书上的赠言?</h3><h3> 初冬的夜晚,“凤凰”台风来袭,倍增寒意。在沿海地区,台风自从夏天就开始频频光顾,冬天也不例外。在江南又冷又湿的雨夜里,我惦记着陈兄,他的名字叫光明。他曾经告诉我,在他的家乡吉首有个地方也叫光明。嗯,我记住了。</h3><h3> 在湘西旅行的尾声,我认识了一个叫光明的湘西汉子。他在风雨交加的黑夜里,一边开车,一边吃槟榔。</h3><h3><br></h3><h3> 我希望在人生的下一站,还可以遇见他,他象一群沙丁鱼中突然闯入的那条鲶鱼。他的人生有许多起伏变化,但他待人处世的心永远不变。谁说他是一个loser呢?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侠客,草根英雄! 2019年11月24日夜22:53竣工于宁波书香斋 2019年12月1日子夜修改完第二稿 </h3><h3><br></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