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里的故事》

夏天悠闲

       外孙女过生日，来了许多男女小同学。他们奔跑跳跃，嬉戏打闹，纯真稚气，无忧无虑，我很是羡慕和喜爱。陡然间，想起我的童年，那些天真幼稚的往事，竟渐渐冒了出来。
　　　　　　　　---- 前记
        六十年代初，大冶县。
　　 星期天，奶奶一大早就去居委会领早餐。三年自然灾害，粮食国家高度控制。各家各户都没有粮食，由街道居委会集中办食堂，吃大锅饭。说是食堂，其实就是架一个大蒸锅，按各家户口人数和年龄，每人蒸一份饭。
　　 奶奶回了，竹篮里装着几个钵子。一个黄土钵，最小号的那种，专属我的。我当年只有6-7岁，定量很低，米饭自然最少。再说食堂蒸饭前，将大米老泡，一小钵米饭，软塌塌的，其实没几粒米。捧起土钵，我两口吃完了，肚子没有感觉。饭钵上沿，还有蒸饭留下的米糊，我操起调羹，使劲刮起来。刺耳的声音引来奶奶的目光。她走过来，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口里颤颤地念着：“贤（心）肝呐”。她知道我饿。没有犹豫，转身拿来她自己的那份饭，划拨给我。我不知所措。“奶，那你吃什么呀？”奶奶说：“心肝呐，奶不饿”。后来，奶奶就吃了几口没盐没油的腌菜。我心里真是难受，眼睛湿润了。
　　门外，有人叫我。是约我去海螺山“掏苕”。也就是去城郊的红苕地里翻地。农民收获过了，我们再去挖一遍，或许能翻出遗漏的。奶奶给我准备了短柄的锄头和竹篮。口里细声的吩咐道：留点心啊，大小都要！人不能吃，可以喂鸡。奶奶的意思，我心里十分明白。
　    门口聚着翠英、贤东、小伍、雪贵、刘平、建国、相了、年喜等街坊发小，他们都拿着农具和竹篮，见我出来，就出发了。

　    出了县城，就是大冶湖，海螺山在南岸。湖中有条圡堤，叫寡妇堤。弯弯曲曲，很有名气。是通向阳新、九江的必经之路。
        金秋时节，暖阳斜照，大堤两岸，垂柳青青，碧波荡漾。出城的人很多，尽管湖光秋色，风景如画，此时似乎没人欣赏。大家神色疑重，步伐匆匆，不少是去掏苕的。我个头矮小，在伙伴们的呵护下，连走带跑的夹杂在人流中。

     赶到海螺山，许多人已挖几块地了。山坡中，中年妇女最多，她们各占一方，奋力挥舞着农具。她们主要挖地脚地边，那里经常有遗漏的红苕。

    “王嫂挖了个革（大）苕”，山坡间传播着劳动成果。

　　我们一伙中，翠英年纪最大。她招呼我们：走，到前面去，不要跟着她们。
　　翻过土坡，又是一片山地，这里的人较少。我们学着那些妇女，选个地脚挖起来。
　　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这块地已被别人翻过。挖了许久，没挖出个像样的。

　    太阳升高了，又累又渴。不远处有堆玉米秸杆，我想休息一下。
　　扒开玉米堆，眼睛一亮，发现一个玉米苞！剥开绿色的苞叶，竟露出嫩嫩的玉米粒。
　　哎呀，找到一节玉米！我举过头顶，高声向伙伴报喜。
　　“真的呀”，伙伴们闻声拢了过来，争先恐后的要看这个玉米。

      玉米约5寸长，颗粒黄橙橙，白胖胖，黄中有白。按一按颗粒，硬硬的很饱满。使劲再按，会冒出乳白色的浆汁，十分馋人。

　　玉米节有许多须须，细细软软的。阳光照射下，泛出金色的光泽。我扯了二根放在嘴里，甜滋滋的。大家都说，给我尝尝。于是，你三他五的，扯光了所有的须须。
　 须子甜，玉米肯定还要甜。

　　大家眼睛还贪婪的盯着玉米。

我忙说，这个要带回去给我奶的。边说边准备装进口袋。

“等下，有虫子！” 雪贵眼尖，发现了情况。
　　这一叫喊，七八个脑壳又聚了过来，以玉米为圆心，碰成个圆圈。
　　我转动玉米。果然有条菜绿色的肉虫。它已吃空了一粒，身子窝在空心的玉米粒里。
　　“快把它抠出来”，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
　　小伍说：我有刀。从口袋掏出一把小刀来。我还没反应，玉米已抢到他手中。
　　玉米很嫩，挤得很紧。小伍使劲一戳，虫子下来了，也带下来二粒玉米。
　　小伍将玉米棒和一粒玉米塞给了我。另一粒塞进自己嘴里。乐呵呵的跑开了。
　　年喜见了，立刻指责小伍：你不能吃，还给晓夏！
　　小伍说：吃都吃了，怎么还？还伸出舌头，将白花花的浆汁给他看。
　　年喜转身向着我。说：他洽（吃）了，也给个我啰。我顺手将小伍给我的另一粒给了他。
　　这下热闹了。贤东、雪贵、刘平、建国、相了几个都说要尝一下。
　　我说不行，要给我奶的。
　　他们有点生气了，鸡一嘴，鸭一嘴的说起来。
　　‘客（他）俩吃了，真偏心。”
　　“早晨等你半天，哼，真没得味。”
        他们的话，我句句听在心里。我们都是街坊发小，朝夕相处的好玩伴。何况还有几粒被刀子划破了。
        心一软，就分给了他们。
       翠英站在旁边没有伸手。
       相了见了说：“快给翠英，早晨是她说等你的。”
　    年喜又说：“前天过家家（玩游戏），她还当你媳妇了呢”
　   大家齐声附和：是哥（的），正是啦。
       我转向翠英。她静静地望着我，微笑着。
       翠英姓陈，住我家街对面。她妈妈心灵手巧，开了间裁缝铺。你看她穿的衬衣，就是她妈妈的作品。白洋布，小兰花，圆翻领，小卡腰。衣料普通，但十分得体。
　　她是今日出来唯一的女孩，我不能欺负她。于是给了她。
　　她嘴角轻轻一扬，接了。
       我不能吃，要留给我奶。       刘平人高嘴大，外号“大嘴子”。小小玉米，估计在口里打个转就没了。只见他逐个追着问：甜吗？甜吗？
大家说，真甜，你没吃吗？
　　他耷拉着头，望着地下，不好意思的说：“吃了，呵呵…”
　　翠英笑着说：“他呀，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生吞了。”
　　哈哈，哈哈，大家开心地笑了。笑得摇头晃脑，东倒西歪。
　 刘平他爸是电影院的。我经常沾光看免费电影。他人很憨厚，就是吃大口食。
　　贤东跟我说：“你看他急的，能不能再给他。“　　　
      我应允了
      贤东又说：“其实，真的不过瘾”，说着将手掌伸过来。
　 　我皱着眉头，用眼盯着他。心想那是留给我奶的。
　　贤东是隔道墙的邻居，也是最好的朋友。他家祖传制造鞭炮。我常去他家玩，有时还帮忙插鞭炮引条。他家爹爹奶奶对我特好，有好吃的总少不了我。
　　这么好的朋友，不能拒绝。
　　还有建国他爸是水产公司经理。公司腌鱼时，常常大盆子鱼籽鱼泡送给我家。
　　大家都像兄弟一样。
　　结果，一支玉米，只剩下几粒了。
      翠英走过来，“你也尝尝，真的很甜。”
　　我摇摇头。
　　她又说：“你拿回去，你奶还是给你吃的”，“先吃后吃，不都一样！”
　　我沉默不语。
     “要不，吃我手中的”，她将手掌的玉米递过来。
       我忙说: “那怎么行，我有！”
　   下意识的剥了一粒，塞到嘴里。
   　一粒圆溜溜的玉米粒，在口腔里被舌头拨来拨去，心里涌起无名的快感。
　　用门牙轻轻地咬破，任舌尖舔舐从玉米冒出来的汁水。一种清甜滋味充满我的味蕾。其实玉米也没少吃，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鲜甜中带着植物的清香，味浓而甘醇。又像淡淡的乳汁，醇香爽口，回味绵长。
　　再用舌头搅了搅，米粒须臾融化，口腔里剩下薄薄的外皮，还有快乐和满足。

      太阳西下了，在伙伴们的帮助下，我的竹蓝子也沉甸甸的。

　    回到家，将残缺的玉米递给我奶，心里十分自责。当奶奶问明情况后，没有半点责怪和吝惜，还夸我做得对。口里反复说：“仁义值千金，仁义值千金”。奶奶是文盲，没读过书，但这句名言，脱口而出，说明已熟记于心了。
　　我仰望着奶奶，心里充满了崇拜。一位顾家护犊的家庭妇女，在物质极其匮乏的时刻，饿着自己的肚子，还能看重仁爱和情义，这是多么崇高的境界和宽广的胸怀。

      （我的奶奶 杨友枝）

　    回忆那段玉米地发生的事，我念想起儿时的伙伴，更加怀念善良慈爱的奶奶。

撰写于2019.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