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邢庄营”(并非虚构)

詹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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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靖年间，福建各地匪患猖獗，社会动荡不安，百姓饱受其害。

永安置县之前为沙县浮流司。明景泰二年（1451年）获准建立县治，命名为“永安”，寓永久安定之意，隶属延平府。永安地处闽中，物产丰富，建立县治后一百年来，多任县令励精图治，农业、商业、手工业得到很大发展，县城街市繁华，商贸发达，各路商贾云集，自然就成为各路匪徒眼中垂涎已久的一块大肥肉。

嘉靖癸丑年（1553年）八月二十八日，一股在多地流窜的悍匪“河背寇”洗劫大田王土坪和龙岩苏家山后，200余人合兵一处拟奔袭永安，行劫永安县城。

队伍行至永安南部古镇西洋时，快马传报：“大当家有令，就地歇息！”

原来，匪首大当家从另一股土匪口中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过了西洋便是邢庄。该村人口众多，村民崇文尚武，民风彪悍，疾恶如仇，担心路过可能会遇到麻烦。

经过进一步了解才知道，邢庄，又称“邢庄营”，因村里人多为邢姓而得名。邢氏原居河间郡（在今河北省），因周公第四子被封食采于邢而得姓。后为避战乱，辗转南迁。宋理宗壬辰年(1232) 邢大六公（邢世岩）由青水丰田洋（今永安市青水乡丰田洋村）迁徙至大岚山下开山造田，躬耕结庐，繁衍生息。经过数代人的努力，邢氏成为当地望族，不仅丁财两旺，且人文蔚启，科甲蝉联。邢庄是永安县城通往闽南的要道，常有匪徒出没，为自卫邢氏世代习武，其先祖邢君福曾因捕获强盗获功，授巡检使，后人也因多次擒贼受表彰，故在一般小股土匪的眼里，邢庄已然成了他们的禁地。

出门遇到拦路虎，怎么办？“河背寇”匪首中心忐忑，想要改变计划却心有不甘。既然来了，岂能丢即将到嘴的肥肉？经反复权衡，最后决定冒险一搏。

2

　　这支队伍进入西洋境内，就引起当地人的恐慌。消息传到邢庄，族长从匪徒行走的方向判断出这伙人此行的目的，顾不上吃饭，忙召集族人商议对策。

很快，邢氏宗亲从各方赶来，不一会院子里就聚满了人。众人听得有人想洗劫永安县城，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大骂匪徒胆大妄为，不自量力！

　　族长见众人七嘴八舌，大声说道：“大伙稍停，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止他们通过，虽然赶走了这个贼人，但贼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野蛮通过，如何是好？邢庄离县城三四十里，县署一时还不晓得这里的敌情，不能派人相助，须作最坏打算。可否如此，先派一人去县署通报敌情，另召集庄里武艺高强之后生，阻拦贼寇，迟滞其行程。”

　  “阿公所言极是！”邢存嗣、邢忠翔首先站了出来，“此贼胆大妄为、气焰嚣张，若让匪徒借道我邢庄，洗劫县城得手，邢氏或背千古骂名。今我愿率族众，拒贼于庄外，但凡我等团结一心，众志成城，一只苍蝇也休想从我邢庄上飞过！”

　　话音刚落，邢仲翔、邢宗善、邢志宏、邢仲卿等十多个后生也挺身而出……

　　其他还在吃饭或田里干活归来的后生，一听说抗击贼寇，都纷纷拿来平日习武用的刀、枪、剑、戟，有的就地取材，带上农具棍棒，“呼啦啦”一下都聚到了庄里。

　　邢存嗣见人越来越多，信心倍增，但他还是说：“诸位愿为抗击贼寇出力，甚慰我心，然我等此次面对的非以往的小股匪徒。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伙贼寇既敢去行劫永安县城，自然是有备而来，且实力不凡，尔等是否畏惧？”

　　“小小贼寇，何惧之有！！”众人高声道。

　　“对，我等无须畏惧！”邢存嗣大声说，“彼为贼寇，只有贼惧我，岂有我等惧贼之理？况且阿公已派人去县署通报，若是官兵来得快，敢叫贼寇有来无回！”

　　情形危急，不容多说。很快，邢存嗣、邢忠翔率众奔袭车头大坪。

3

　　车头大坪是通往宁洋官道的必经之路，地形险要。“车头大坪”名为大坪，实则不平，两侧山崖兀立，坡高路险，扼守坡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十分有利防守。邢存嗣、邢忠翔等早已率领邢氏族众在此设伏，只等贼寇到来。邢存嗣将阻击贼寇的地点选在这里，一可居高临下打击敌人，二是方便撤离，万一防守失利，可带众人撤回山庄。

　　刚部署完毕，贼寇就到了坡下，匪徒见到坡顶有人，知是邢氏族众阻拦，便摇旗呐喊，冲杀上来。邢氏阵营中突然跳出一人，冲上去奋勇夺下敌旗。其他人也一涌而下，手持兵刃，见贼就砍，杀死杀伤贼寇无数，杀得匪徒“滴溜溜”直往坡下翻滚。

邢氏族众首战大捷，士气高昂。匪首恼羞成怒，很快又组织起一次强攻。邢氏族众用早已准备好的滚石、原木侍候来犯之敌，无数的木头、石头从天而降，雷霆万钧，往前冲的匪徒想往后撤已经来得及，但见木头夹杂着石头，“轰隆隆”迎面砸来。那些未被木头石头砸中的匪徒一冲上来就被砍倒。一时间，车头大坪被一股恐怖的气氛笼罩着，邢氏弟子与贼寇你来我往，喊杀声、叫骂声、刀枪的撞击声，伤者的哀嚎声响彻山谷。

从午间至傍晚，贼寇不断发动进攻，双方激战20余回，匪徒死伤无数，未占到半点便宜。而邢氏族众毫发无损，几十个人死死守住防线，贼寇未能前行半步。

  4

多次强攻失败，匪首大当家一筹莫展，各路匪徒更是情绪低落。

“河背寇”毕竟不是一般的小土匪，队伍能从最早的几个人发展到现在，大当家自然不是吃干饭的。眼下，他见从车头大坪进攻屡屡受阻，开始寻思改变策略。

夜幕降临时，后方传来佳讯，有人发现离此不远处的炉窠后面林木茂密，虽无道路，但可凭藤葛出大圳，从左翼突袭邢家阵营，出其不意，反败为胜。

“真乃天无绝人之路！”大当家听闻窃喜，于是定下计策，从炉窠后面突破。

为确保偷袭成功，大家当与各路匪首研讨计策，决定趁邢氏弟子刚打了胜仗，情绪激昂之际佯装退却，给邢氏弟子造成一个进攻失利，收兵撤退的假象，等到了炉窠，再率众悄悄潜至炉窠后面，然后利用山上垂下的千年古藤攀爬上山……

此时，经过一个下午的激战，邢氏弟子早已人困马乏，但他们并没有丧失斗志。正当大家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时，在坡上观察贼寇动向的人发现匪徒撤兵。

消息传到阵上，众人欢欣鼓舞，一片欢呼。

　　邢氏弟子虽然勇猛，但毕竟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经验不足，见到贼寇退却只顾着高兴，未进一步探明贼寇意图，每个人心里紧绷的弦都松弛了下来，完全没有想到诡计多端的贼寇会跟他们玩瞒天过海之计，从背后绕到左翼发起攻击。等到他们发现贼寇偷袭已经迟了，只见暮色中，贼寇成群结队，黑压压向营地袭来，邢氏阵营顿时大乱，众弟子仓促应战，在混战中邢志宏、邢仲卿、邢必崇三人不幸死于贼寇的刀枪之下……

　　贼寇冲破邢家营地的防线后，集中人马发起更疯狂的进攻，邢氏弟子寡不敌众，只得选择突围。邢子炯、邢进贵、邢祖晏、邢必安身中数刀，在众人的掩护下冲出重围。邢仲翔、邢宗善身负重伤，仍然咬牙苦苦支撑，边打边撤，与贼寇杀得难解难分。

　　邢景清擅使长矛，依仗年轻力壮、武艺高强，顽强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当他到了安全地带回头一看，见身负重伤的邢仲翔、邢宗善仍被匪徒死死缠住，无法脱身，于是大喝一声，挺起长矛再次冲入敌阵，奋力拼杀，将两人解救下来。

　　邢仲翔、邢宗善顺利脱身，邢景清自己却被更多的贼寇团团围困。邢景清左冲右突，将一根长矛舞得“呼呼”作响，枪头所至，血花四溅。可是输红了眼的匪徒已经孤注一掷，围困邢景清的人数非但未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邢景清使出浑身数解，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战至力竭，最后被贼寇抢得一个空挡，惨死于乱刀之下。

　　贼寇杀了邢景清后，又追击突围出来的邢家子弟。邢仲翔、邢宗善因身负重伤，步履艰难，走得极慢。没走多远，受伤最重的邢宗善发现背后贼寇追来，他让邢仲翔先走，自己留下御敌。邢仲翔要拉邢宗善一块离开，无奈邢宗善死活不肯，只好含泪离开。很快，匪徒追上邢宗善，见跑了一个，恼羞成怒，残忍地把他杀害，砍下四肢。

邢仲翔脱身后，预料贼寇很快就会追上来，今日难逃一死。果然，不一会身后就传来缭乱的脚步声，邢仲翔暗自叫苦。正当准备受死之时，邢存续、邢忠翔如神兵天降，救下了邢仲翔。贼寇以为面前只有邢仲翔一人，没想到半路上杀出程咬金，顿时慌了神，后面的见前面的倒下好几个，哪还敢上前？连忙掉头，死命的往回跑。

　  5

　　车头大坪防线告破，5人战死，多人受伤，邢庄顿时陷入一片惊恐之中。

　　邢存志回到山庄后，见家家门户紧闭，知族人惧怕贼寇。可是如若匪徒真的入庄，木门如何能抵挡住刀枪火把？邢存志素喜读书，最爱《孙子兵法》和《三国》，知用兵之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此时见家家紧闭门户，忽然心生一计，决定效仿孔明的“空城计”以惑贼寇。主意已定，邢存志放出话去，让族人打开房门，点亮油灯疑贼。

　　不一会，贼寇果然赶到庄内。到了邢庄营，匪徒们见庄里街巷纵横交错，家家门户洞开，屋里亮着灯火，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大为诧异。

“河背寇”众头目见庄内情景，亦是心生疑惑。下午一战，邢氏族众战死5人，伤者不在少数，按常理，此时村里应是哭声一片，如何不见一点动静？

天色越来越暗。匪徒下午刚刚领教了邢氏族众的勇猛善战，如今看见那一扇扇洞开的房门，不知邢氏族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犹豫良久，终不敢进。

　　经过今天下午的一场恶战，邢庄营已然成了匪徒听了就心惊胆战的地名。为防止夜长梦多，再生变故，众匪首反复商议，最后决定趁着夜色撤退。

　　“河背寇”原定计划是，在永安城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速战速决，不料出师不利，在邢庄被挡住了去路，吃了大亏，伤亡惨重。经此一战，队伍元气大伤，永安城里定然也有了防备，若再去洗劫永安城没有胜算的把握，最终放弃了洗劫永安城的打算。

次日拂晓，贼寇担心官兵围剿，又怕受到邢氏族众再次袭击，从蚌口觅路逃遁。临行前，为能轻装上路，残忍的杀死伤重不能行走的同伙。

 

   后记

　　邢庄弟子勇抗贼寇的事迹在各地广泛传颂，各级官员听后无不感叹其忠勇，并出资建“忠勇祠”，纪念在与贼寇战斗中英勇牺牲的邢志宏、邢宗善、邢仲卿、邢景清、邢必崇五位勇士，颂扬邢庄人赤胆忠诚、团结一心和英勇无畏的精神。祠建成后，延平府授“卫国卫民”红底黄字牌匾1块，以表彰邢氏族人保一方平安的功绩。

　　时任山东道监察御史的永安贡川人氏林腾蛟听了家乡人的故事，感慨之余作《忠勇祠记》，对邢氏族人的忠勇予以高度评价，他认为当时贼寇来势凶猛，气焰嚣张，就像张开翅膀的鸱鸟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凶险无比，如果不是邢庄这一仗挡住了贼寇的道路，贼寇进入县城就会势如破竹，无法阻挡，永安县城就会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然而贼寇最终不但不敢进城，反而绕道逃遁，这五个人的勇猛与功绩可与春秋时期晋国名将先轸相比。

文章的最后，林御史发出叹道：这些英勇抗击贼寇、保卫县城的人，都是手上长着老茧，从事农耕的乡野草根，他们没有受过朝廷一天的恩惠，拿过朝廷一文银两，在关键的时候却能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去捍卫县城的安全。相比之下，那些吃官饭拿官饷的官兵，在遇到危难的时候却贪生怕死，畏畏缩缩，邢氏的勇士们多么让人佩服！

2019年11月26日发表于《三明日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