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寒风刺骨。</h3><h3>夜里的风夹着几片雪花,刮进老刘的领口里。他打个哆嗦,揣起手来紧紧身上的破棉袄,脚步也快了起来。</h3><h3>他拐进一条小胡同,不远处就有了光,一盏昏黄的灯泡让老刘眼中一亮,这是在这破旧胡同里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他快步来到门前,这是两扇漆色斑驳的木头门,门上两块玻璃被雾气笼罩,上面写着歪斜的几个字:热饭,酒水,里头还不时传来笑声。门角处有石台,一只毛色丑陋的狸猫蜷缩在上面,紧贴着木门。看到老刘来到跟前,抬起头,绿色眼珠一转,又径自缩起来了。老刘左右看看,狠狠吸了一口烟,嘴一歪,走了进去。</h3><h3>推门进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随机吸入鼻腔的是臭烘烘的肉味、酒味、烟味,几个男人正围着小桌说着什么。这时一个裹着方布头巾,红花大棉袄的女人迎了上来,这女人圆脸,浓眉大眼,尤其是嘴,嘴唇厚且狭长,老刘看着她的嘴总觉得她能吞日。</h3><h3>那女人咧嘴一笑漏出一口黄牙,嗓音竟也出奇的大:大牛哥这么晚才来?吃些啥给你做去!</h3><h3>老刘低下头,提起旁边火炉子上滚沸的水壶,把烟头丢了进去,飞出的火焰和零星让他不禁往后一缩,他干咳一声,也不正眼瞧那女人,只听他低声道:给俺煮来二斤面条,一斤酒,面条带些辣子。老刘话说完,旁边桌子上一人高声道:刘大胆!村儿里得属你胆子大,怎么见着寡妇还害臊了?话说完,几人一起哄笑起来,想必那寡妇便是这女人了,老刘脖子挑起几根青筋,脸上憋的通红,仍旧低声对那女人说:穗子姐,快去做饭吧!</h3><h3>那叫穗子的女人笑成了花,嘴都裂到耳根了,手里抹布甩了老刘一脸,说着碎话扭着屁股进了厨房。</h3><h3>老刘酒量很大,饭馆里自酿的高粱酒也要数到五十度,合着又热又辣的面条,他没多久就都给灌下去了。穗子在旁收拾碗筷,就剩下老刘一人了,她笑着说:吃这么快,这么烫,可是给你的心烫热乎了?老刘一口把剩下的半碗酒喝掉,原本苍白的脸色却依旧苍白,他咂咂嘴,说:可打听到崔麻子去…去哪了?</h3><h3>穗子坐到老刘跟前,说:大牛,真不死心?真要找下去?</h3><h3>老刘直勾勾的看着穗子,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道:俺定要去找的,可是俺一天不…不知崔麻子下落,便每天都要来这…这问你,俺刘大牛就是…</h3><h3>没等老刘说完,原本寂静的村子突然传来嘈杂的呼喊声:失火啦!快来救火!老刘和穗子推门一看只见村北头一片火光,穗子从后面推了老刘一把,急声道:像是崔麻子家!</h3><h3>大火烧到凌晨四点才熄灭,火灭了,雪也跟着来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没多久就把崔麻子烧成灰烬的家埋了起来,老刘揣着手,嘴里含着烟卷儿,蹲在崔麻子家曾经的大门前皱着眉头想不明白,这么大的火,为什么单单就把崔麻子一家烧了个底朝天?隔壁几家除了墙头被燎黑了,什么事没有。</h3><h3>那看来崔麻子的老爹,也早成了灰。</h3><h3>那看来这铜葫芦的下落更难找了。</h3><h3>刘大牛所处的村子在山东的山岭一带,属于特级贫困了,这里的人进出村子都要靠牛车驴车的,四面环山根本通不了公路,村里的牛驴都是种地的好手,也没有人愿意拉车用。像是穗子的小饭馆,她骑着毛驴出一趟村子去就近县城再回来,就得一个月光景。村子里的电线据说是60年代修进来的,更别说什么电视机收音机。刘大牛在这个村里是无法与外界联络的,他想找崔麻子,只要崔麻子出了村,他心里很清楚是再也找不到了。</h3><h3>至于找崔麻子干什么,铜葫芦是什么玩意儿,还得慢慢道来。</h3><h3>刘大牛在村里干的是打更的营生,也就是更夫,和崔麻子是轮流值班,有的人家里已经有了挂钟,其实也不需要打更的,只是也有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不认识分秒怎么走,还是仰仗更夫弹棒子。村里的人也时不时给二人送些衣物吃食,权当工资。</h3><h3>按理说刘大牛的家境应是不错的,他的本名叫刘诗云,这么诗意的名字得亏于他父亲,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吃公家补贴,文革时期小村偏僻躲过一劫,日子过得很不错,可是刘大牛从小到大除了胆子比较大,根本不是学文化的料子,父亲生性执拗,心藏愁事,眼看着孩子都成人了,而自己的孩子跟傻子一样还在用尿和泥巴,上树掏鸟蛋,终于郁郁而终。</h3><h3>而崔麻子就比较普通了,崔麻子一家据说有六个兄弟姐妹,饥荒那几年八口人居然饿死了六个,剩下他和他爹相依为命,崔麻子本名崔要生,因为脸上很多雀斑,村里人也就叫他崔麻子。</h3><h3>二人本是村支书单独挑选的打更最佳人选,刘大牛比崔麻子大两岁,一个胆大一个心眼多,多年来也相安无事。</h3><h3>有句话叫,傻子无愁事,梦里娶媳妇,说的是刘大牛,那人一旦聪明起来呢?大约一年前,本该崔麻子值班的一天晚上,他急匆匆的跑到老刘家,带了一壶酒,几个熟花生,神神秘秘的说:大牛哥,我今晚有急事,你看你帮俺值个班?老刘生性仗义,没多问就不犹豫就答应下来。</h3><h3>这一夜相安无事,老刘依旧在鸡鸣三巡后回家倒头大睡。连续三天每天晚上崔麻子都会带着酒来找老刘帮忙替班,老刘不乐意了,看着桌子上的野兔肉和高粱酒,心里纵然馋的要命,也皱着眉头说:不成了不成了!俺这连续好几天了,你今晚自己来。</h3><h3>崔麻子咧嘴一笑,把鼻子两边的肉挤在一起,推了推桌子上的酒,道:大牛哥,再宽限一天,就一晚,明晚兄弟保准回来!</h3><h3>老刘看看崔麻子,有点不快的说:你小子是不是在外头搞女人?</h3><h3>说到这老刘眼前有点发光,他和崔麻子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对女人有种莫名的渴望,他转过头笑嘻嘻的看着崔麻子说:有好事可不能忘了你牛哥!</h3><h3>崔麻子见老刘对他的事感兴趣了,眼珠子一转,表情严肃,压低了声道:大牛哥,您别说,兄弟俺还真的遇到了个美差!</h3><h3>老刘扯过酒壶,一边倒酒一边说:你个崔麻子有屁快放,支支吾吾的。</h3><h3>崔麻子起身走到屋门口把门栓插上,又到窗前看了几眼,才坐到老刘旁边,低声道:大牛哥,俺这有一桩买卖,是偶然得来的,前天爹让俺去北山上砍柴,路过马家祠堂,你知道那地方阴森森的,吓人的紧,俺不敢多待,正往回走,那祠堂的大门居然自己开了!</h3><h3>老刘身子一仰,笑起来:哈哈哈,你这胆子也忒小!就是出来个怪物,又如何?</h3><h3>崔麻子道:大牛哥胆大包天…自然不怕,可是那门自己打开,吓得俺连滚带爬跑到树后头,再看时那门里出的不是怪物,是个留着长须的道士。那道士身穿长袍,朝俺这说,你这后生,出来与我说话。俺不敢怠慢,又不是什么鬼怪,也不怕了,那道士说了自己来这有事,想让俺帮忙照看祠堂。</h3><h3>老刘看了看他,说:依着你的性子,不会白看吧?</h3><h3>崔麻子接着道:那自然,俺说了也有工作的,那道士掏出来一个口袋,让俺去瞧,天奶奶个球!里头都是些亮灿灿的金子!</h3><h3>老刘呼啦一声站起来,又重新坐下,示意崔麻子继续说,崔麻子嘴角闪过一丝诡异,道:那道士让俺在那祠堂里帮他照看一具尸体,他有事要出去,三天三夜时间需要一直守在尸体旁边,重要的是,这个守在尸体旁边的必须是童子之身,只要能做到,待他回来,就把那些金子尽数相赠。</h3><h3>崔麻子说到这,抬眼看了看老刘,老刘也正好看着他,老刘笑了一声,道:想必你若还是童子身,定不会来寻俺。</h3><h3>崔麻子搓搓手,道:大牛哥威武盖世,一身熊心豹子胆,也就是俺胆小,唉!有金银不敢拿啊!</h3><h3>老刘心头一动,心想这孙子拐着弯的让俺自己上套他明摆着让俺去试试水,不明说,就怕出了事带责任,那鬼道士还不知什么来历,怕是那金子也是障眼法,可是冲着他这几天的酒,俺也不能白喝,且就答应了算了。</h3><h3>老刘自告奋勇要去北山帮道士看祠堂,崔麻子的脸都笑成了向日葵。</h3><h3>第二天中午,二人结伴往北山走去,傍晚时分才到北山山腰,马家祠堂就在这了。这里到处都是坟头土包,祠堂早已废弃,北山靠阴,植被也丰富,到了傍晚整个祠堂都被笼罩上一层黑雾,说不出的阴森,是刘大牛,心里也不免犯怵,村里的人不来这打猎也是有这个原因的。</h3><h3>一直跟在老刘后头的崔麻子这会轻车路熟的捡起一根树枝,在祠堂门前连续敲了四下,又分开敲了三下。没多久,门开了。</h3><h3>那道士开了门看到二人,示意里面说话,老刘看那道士,留着长须,面色黝黑,身材高瘦,双眼炯炯有神,不太像寻常江湖骗子,心中稍安。</h3><h3>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老刘打量四周,祠堂院里有些残破,毕竟荒废了几十年,两间偏堂,一间正堂,正堂里烛光摇曳,道士也不言语,径自推门进去了。</h3><h3>二人紧跟其后,老刘进屋一看,到处是东倒西歪的破棺材,那道士在一处空地上坐下,旁边显然是打扫过的,靠墙处却有一副棺材被擦得格外光亮。</h3><h3>那道士抬头借着烛光打量二人,然后眼神定在老刘身上,说:阳气这么充沛,定是童子。</h3><h3>崔麻子凑上前来,笑嘻嘻的对道士夸赞:那必须是童子,而且正经三十一年童子身,老童子!连女人手都没碰过呢!</h3><h3>老刘放下身上的柴刀和被褥,挨着道士坐下,指了指道士旁边一个匣子,那匣子做的精美无比,隐约有些机关精巧,不是俗物。道士道:这是装人的,叫蝶隐殿。老刘摇摇头,说:你这里头装的是活人,而且还是小孩。</h3><h3>道士哈哈一笑,伸手一番拨弄,把那匣子打开,果然里头钻出来一个小孩,约摸四五岁,竖着两个辫子,脸蛋红润,钻出来见有生人,马上又缩回了匣子。</h3><h3>崔麻子眼珠都要瞪出来了,问老刘:你咋知道有小孩?</h3><h3>老刘不理会他,又对道士说:你说要俺们帮你看尸体,你果真有金子?那道士收好匣子又从腰上扯下布袋,布袋沉甸甸的,老刘接过,打开看了的确是金灿灿的,都是碎金子。(老刘父亲生前有一块金表,后来被老刘给他置换了一口大棺材,他看着是真金不足为怪)</h3><h3>老刘对崔麻子点头,崔麻子看着那布袋,眼睛都挪不开,道士神秘一笑,道:今日是最后一日,幸亏你这朋友把你带来,我且告知你要做的事,照办即可。</h3><h3>崔麻子不等老刘开口,兴冲冲的说:老师傅您放心,俺们哥俩儿办事儿您放心!</h3><h3>道士摇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崔麻子,道:不是,你今夜子时与我离开此处,留你朋友在此即可,你非童子之身,不可留于此地。</h3><h3>老刘扯开酒壶,灌了一口,道:你要俺做什么,要说清楚。</h3><h3>道士指了指墙角的棺材,道:这里头乃是一具女尸,正是这蝶隐殿中的女孩母亲,死于非命,我托你照看好母子二人。我要离去三日,前往西北方向与我师弟汇合。三日后凌晨我便回来此处,到时你带着金子离开即可。</h3><h3>崔麻子急道:老师傅,您可说好了没问题吧?万一俺这大哥出了事,有个三长两短,那万万不行!</h3><h3>老刘笑骂道:臭小子少胡说!</h3><h3>道士指指一边的破棺材,道:里头有酒有肉,足够你三日食粮,在此期间不可离开祠堂大门半步。</h3><h3>道士又交代几句,拿出几颗金块丢给崔麻子,二人走出祠堂大门,那道士看崔麻子在前头,回头对老刘低声道:千万别去看那女尸,任何人喊你名字不可答应!切记切记!你这麻子脸朋友半人半鬼,万事小心,待我回来再细说不迟。说罢道士扭头就走,二人没多久就远去了。</h3><h3>刘大牛目瞪口呆的回想着道士的那句话,就在此时,墙角的棺材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声。</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