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北寻亲记(一)

荷塘月色

<h1>  这是一个迟到半个多世纪的寻亲之路。这是多年来深埋在内心深处的隐秘,这是我个人家庭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惨,而这历史,也是刻在我们民族身上的一道伤疤和记忆。</h1> <h1>  那么,为什么要在事隔半个多世纪后才开始这次寻找?我又要去寻找何人?这还要先从我的家庭谈起…</h1> <h1>  我于1956年出生在河南省西部伏牛山区鲁山县一个叫二郎庙的小村庄,母亲是这个偏远山乡的一名小学教员,说偏远,当时单是去县城就要走两天的山路。听妈妈和三姨回忆,当初她俩去县城求学,往返回家取干粮时还要趟过齐腰深的河流。我大约是在八九岁时才头回看见开到山乡的汽车,我父亲的老家是在邻近的南召县城,说是老家,其实我打小起连一间自家的房子都没见过,也不知当年长辈居住在哪里。两县之间五六十公里路途隔着重重山峦,奶奶带着哥哥在那里上学,打我记事起,每年妈妈都要有两次带我在山路间跋涉,去看望奶奶和哥哥,中途还要在山民家借宿一晚,幼时走不动山路,常有亲戚会背着我送上一程,记得有一次表叔背我过山涧小河时踩到青苔,滑倒时我紧紧勾住表叔脖子才没被水流冲跑,水流不远处就是一个跌岩,跌岩下是一个黝黑的深潭,当表叔爬起上岸时,我脸吓得惨白,妈妈和小姨一个劲儿地给我叫魂儿,怕把我的魂儿吓跑了,据妈妈事后说,我的脸吓的整整白了三天,真怕我吓岀事来。</h1> <h1>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有两件事让我刻骨铭心,一是饥饿,二是屈辱。饥饿源自那是个普遍赤贫的年代,屈辱是打小就知道自己属于另一个阶级。这都是由于我的父亲。在我朦胧的记忆中,父亲就是奶奶的哭声和母亲的沉默不语,稍大,得知父亲是大学毕业后去甘肃教书,后来成了佑派,病死在了甘肃,自此,我和哥哥头上就象戴上了一个魔咒,从小就失去了很多欢笑和童年的天真。一家四口仅靠母亲微薄的收入,至今让我弟兄两个对母亲心存感激的是,待我俩稍大,无论多么艰难,一定要把我俩送到父亲老家的县城唸书,怕误了我俩的学业。说是老家,可是我的家并无一间房、一片瓦,奶奶在一条靠近本族亲戚的巷子里租了一间草屋,草屋小的仅能放下一张床和简单的生活用品,连烧饭的土灶和水缸都是放在门外的屋檐下,这间公租房当时每月好象是六角钱,有次,收租的人说下年不再租让另找地方,吓得奶奶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善良的邻居大伯看我们老小艰难,常在挑水时也帮我家挑上一担,可惜等我们有能力报答时邻居大伯早已去世,成了我们兄弟俩心中永远的遗憾。</h1> <h1>  当我刚离开妈妈去南召上学不久,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爆发了,霎那间平静的校园贴满了大字报。校园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很多大一点的同学都戴上了红袖标。一天我也领到了一只 绣有"红卫兵"字样的袖章。谁知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收回,说我是佑派的子女,地主成分,不够资格,我一下便泄了气,瘪瘪的不敢吱声。我曾回家问过奶奶,说父亲是佑派似乎还通,可咱家一分地都没有咋会成了地主?那时我已知道,我的爷爷也是在我父亲很小时便已去世,去世时奶奶尚不足三十周岁,拉扯着年幼的父亲和大伯在叔父的帮衬下长大,父亲的叔父我的三爷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在徐州曾做过一段盐商,父亲打小就跟着他帮工和读书,在五十年代初时看到很多资本家下场很惨便跑的不知去向,可我家地无一垅怎么就成了地主?奶奶告诉我,当时划成分时,大伯因什么问题和本家一位长辈吵了架,正好这位长辈当时是评定成分的成员之一,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给我家今后几十年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大声冲伯父吼道:"郭清运,你再不服我给你定成地主!",大伯也不示弱,回敬道:"地主就地主,我还怕你不成!"</h1> <h1>  就是这样,我家成了没有田地的地主,我刚一出生,身上便打上了阶级的烙印。听奶奶说,刚划完成分不久,大伯便知闯下大祸,在某一天离家岀走再也没有回来,十几年过去下落不明,伯母带两个孩子在家守候两年无望后改嫁别人。</h1><h1> 大约是在我要上四五年级的时候,奶奶听信一个本家亲戚的话,带我哥俩来到位于城郊的乡下,寄宿在亲戚家中,我刚从乡下转学到县城,手续没有办好,曾失过半年的学,倒是哥哥还能毎天上学,这段时间,我在乡下捡粪拾柴,打水扫地,帮奶奶干了不少家务。记得有一天,邻村大队通讯员来村通知,要我哥俩晚上去大队部开会,到了会场才知道,参加的都是地富分子,会上警告在场人老老实接受改造,不许乱说乱动。这件事,在我哥俩心头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父亲的那段历史,给我留下的屈辱如同噩梦般如影随形。好在妈妈暑假的及时到来,当她从县城寻到乡下找到我们,我平生第一次见她冲奶奶发了脾气,埋怨奶奶未经商量便把我俩迁到乡下,误了我的学业,不久便又将我们带回到了县城。</h1><h1> 在我小学毕业快要升初中的一天,妈妈找我谈了一次话,问我愿不愿意把原来父亲的郭姓改为母姓的李,这样可以在填档案时把成分写成母亲的中农,我那时已知道因果的厉害,便点点头答应了,从此,我便成了今天这个名字,也亏了当时各地信息闭塞,我入伍时是从妈妈家乡所在县报的名,父亲一栏填的是继父的名字,继父是参加过援朝的干部,转业后随军工厂迁移到我的家乡,他丧偶后经人介绍和母亲结合,为这件事我和哥哥有将近一年时间没和妈妈通信。那时年幼后来接触后感觉继父也是个好人,慢慢也就接受了现实。我下乡时便是随继父军工厂的子弟一起插队农村,一年多后我便报名参军,并顺利通过体检和政审,成了一名军人,总算摆脱了出身不良的阴影。可惜的是继父因长期积劳,不满六十便因病辞世,记得那年我的妹妹刚过八岁,不过我已经长大成了军人,专门从部队请假回家送了他最后一程。</h1> <h1>  在那些年头,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说的清楚,父亲是地无一分被划成地主是百分之百的冤,而母亲一家能被划成中农绝对是个侥幸。据母亲说,我的外公当年是个中医,家里开有药铺,早年家境殷实,家里住的是两层小楼,四五年日军打此路过时放火烧了一栋楼房,到了划成分时恰好不够富农标准,小时候还听妈妈庆幸地说过,多亏了有那么一把火。这使我想起余华小说《活着》中的描述,感谢他的祖父是个败家子,在临近解放时败光了家产,成了光荣的贫下中农,有些事情真的让人难以捉摸。</h1> <h1>  求学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只要走进课堂还是觉得很充实,奶奶大字不识一个,确知道读书的重要,常在我俩面前唸叨书中自有黄金屋之类的话,嘱咐我俩好好读书,长大后要孝敬妈妈,为减轻妈妈负担,奶奶在照顾我俩同时,还帮一个上班家庭照看一名幼儿,每天可挣三毛钱补贴家用。奶奶还是针线活的好手,我俩打小的衣服鞋帽都是家人亲手缝制,在我初中以前,没有穿过一件买的衣服。在我十三四岁时,已会在星期天跟着邻近的大人们去二十公里开外的山上打柴,早上天不亮就岀发,天黑透才回到家里。记得有一次头天上山打柴实在太累,上课时趴在课桌打起了呼噜,老师非常生气叫醒我让我回答刚才讲的内容,全班同学都看着我出洋相,哪知道提了几个问题我都一一答岀,老师又气又无奈,自此事后,我竟成了学校的小名人,传扬是睡着觉也会答题。岂不知我早已提前把课本翻的滚瓜烂熟。不过老师批评归批评,私下对我还是非常喜爱。我的学业也很争气,一直到高中毕业,各科成绩在县中都稳居前三甚至头名。</h1> <h1>  学习成绩的优劣当时并没有成为今后走上社会的分水岭,那时全国都取消了高考,改由工农兵推荐,我们哥俩先后被卷入上山下乡的浪潮,只是我比哥哥幸运,我是下乡下的晚,离开离的早,在农村满打满算不足两年。而哥哥比我早下乡一年,我走后他又在农村呆了两年多才被招进一家军工厂。入伍后,我暗自下决心用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命运,侦察兵训练的强度大,我全部科目都达到优级水准,七九年参加中越边境战时,火线接替牺牲的烈士任尖兵班长并加入了组织。</h1> <h3>(二、四、五、六、后记因气候原因已不能观看,需看者可留言私发。)</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