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看到那些丹青妙手的自画像,形神逼肖,栩栩如生,总是钦羡不已,于是想,既无绘画之才,何妨撰一自题联,聊表平生志趣呢?楹联是文字上的功夫,无以绘形,然而,所谓形者,躯壳也,且随年华老去而衰,因而,绘形并非首要之事,若以文字传得精气神来,照样能濡染几分自我的色彩。</h3><h3> 自题联,嵌入自己的名字,便如盖了私章,标志了所有权。但是,我之名,嘲哳僻窄,实难嵌于联中。“聿杜”二字,连同姓氏“华”字,均为去声之音,读来诘屈聱牙。从字义上看,“聿”的原始意义为笔,但后来却沦落为一个没有意义的虚词了。“杜”字意为阻塞、堵塞,作姓氏时尚可借得杜甫、杜牧、杜荀鹤和杜秋娘、杜十娘、杜丽娘等文士艳女的风雅,而作名者,似乎不伦不类,无前事可鉴。</h3><h3> 年轻时,曾责怪过父亲,为何给我起这么个怪名字。父亲便说了它的由来:我的祖母是种桑养蚕的好手,桑叶沃若,采桑者参差其间,吴歌迤逦其上,其情其景,皆不胜其美,至于春蚕咀嚼柔桑的沙沙之声,更是蚕室中的天籁,于是,祖母对“叶”字便情有独钟,而于当时当地的乡风俚俗中,男性之名,往往以一“大”字作后缀,“大”字在方言中与“度”字同音,在人名中也习惯性地写成“度”,因此,我出身时,祖母便为我起名“叶度”;但是,饱读诗书的父亲却觉得这名字泥土气太重,便悄悄地将其改成在方言中音同字不同的“聿杜”,好在祖母不识字,竟毫无察觉。</h3> <h3> 看来,要在联中明明白白地嵌入“聿杜”二字,在文意上难免牵强。那么,明嵌不行,何不借助暗嵌之法呢?</h3><h3> 一个“聿”字,若在其下加一“曰”字,便成了繁体的“書”字,書者,从聿从曰;若在其上加一“竹”字,又成了繁体的“筆”字,筆者,从聿从竹。这样,我便得了上联的开头两句:“有曰成書,有竹成筆。”意思是说:有了想说的话,把它写下来,便成了书;有了竹子,便能把它制成写书的笔。这正是我赋闲之后,无所事事,以著书行文消遣时日的生活状态,而这八个字恰恰又是一个字谜,暗嵌了我的“聿”字。至于“杜”字,用来组词还是稍有余地的,与“康”字组合,便是酒神“杜康”,常作酒的借代;与“鹃”字组合,便是某种花与某种鸟的共同名称“杜鹃”,出自蜀王杜宇冤死后化为杜鹃鸟,泣泪成血却浸红了杜鹃花的典故。这样,我便又得了下联的开头两句:“逢康是酒,逢鹃是花。”其意便是:身体还算康健,尚能饮酒;倘若听到鸟的啼鸣,便会想着去赏花。这又是我老来闲居生活的写照,其背后又暗嵌了“杜”字。如此一来,我竟至喜欢这个名字了。</h3> <h3> 书,笔,酒,花,是我退休生活中的四美,与我有不解之缘。</h3><h3> 想起最近几年的日子,大多与书、笔为伴,特别是夜阑时分,窗外黑魆魆的,除了临近的几座大楼里时而传来牌桌上洗麻将的声音,什么都静悄悄的,而我则坐于灯下写书,不知不觉已积累了几十万字的文稿。儿女都远隔重洋,陪伴我的只有妻子。我们俩都经历过艰辛的岁月,对生活从无奢求,布衣荆钗,粗茶淡饭,足矣。我写书时,妻子便料理家务,或带着耳机听书。有时,天清气朗,我们便一起到风景区走走。我们的郊游几乎都随花信而行:冬日雪霁,便去看腊梅;接下来,春天到了,就去看春梅;然后,就是连着看桃花、樱花、海棠、牡丹、郁金香,杜鹃花和许许多多说不出名的花;夏日里,主要是赏莲与荷;到了秋天,差不多便只有赏菊了。当代的诗人与画家老树先生有一句诗:“一生只向花低头。”对其蕴含的弦外之音,我心领神会,视之为座右铭。有时,遇到一些值得开心的事,如老朋友聚会了,学生来探望老师了,儿女在事业上有成就了,我辅导的邻家女孩的作文得大奖了,便喝一点小酒。啤酒与红酒,我通常不沾,唯独爱烈性的烧酒,但妻子再三叮嘱,只能稍许抿一抿,千万不能如年轻时那样豪饮而伤了脾胃,话听着唠叨,但又觉得暖暖的。这样的生活,没有权势的灼眼,没有功利的熏心,过着挺自在,有隐身于市井的安逸。</h3><h3> 书与笔装点了我的居宅,使这简陋的方寸之地满壁生辉,扶笔耕书,成了我晚年最大的乐趣。由此,便酝酿出上联的后三句:“架上書,灯前筆,陋室聊成趣。”酒与花是我平生之所爱,寄托着我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情感,那是浓浓的友情、亲情、爱情、师生情等无数的情愫。由此,便又酝酿出下联的后三句:“唇边酒,眼底花,浮生尽是情。”</h3> <h3> 这一副自题联,当藏于家室,束之高阁,为敝帚自珍者也。</h3><h3> 精细的画家绘制肖像,总是毫发不爽,生怕留下些微的瑕疵。因一己之偏执,我的自题联,也有类似的追求。全联计三十八字,于对仗,于平仄,都不敢有一字的迁就。上下联之三、四句不仅上下对仗,其本身也分别对仗。上联中“曰”、“竹”二字,今日读平声,古代读入声,但在楹联的创作中,无论按旧韵还是新韵,都保留入声,在此当然也严格按入声处理。上下联各有五个分句,应如何处理其句脚的平仄呢?余德泉教授曾总结出一个“马蹄韵”的规则,美则美矣,不过,若将其视为楹联的普遍规则就不妥了。马蹄声声,自有它的动人之处,但是,难道龙吟凤哕、钟鸣鼓点、“大珠小珠落玉盘”,凡此种种,就不能拨动人的心弦?楹联是诗中的诗,词中的词,诗、词、联的格律是依此丰富起来的。近体诗只是形成有数的几种格律;长短句则大大前进了一步,每一种词牌都有一种或几种格律;楹联又上了一个台阶,没有句数与字数的限制,其格律当是千变万化,因联而异。因此,我也根据此联本身的需要而设计了它的句脚平仄,诵读之下,感到正合乎某种交谊舞的节拍。各分句内部的平仄,就以诗词中三言、四言和五言句式的通例来解决了。</h3><h3> 为自题联作序,是不是有点孤芳自赏的味道?贻笑大方了。其联曰:</h3><h3><b> 有曰成書有竹成筆架上書灯前筆</b></h3><h3><b> 陋</b><b>室聊成趣</b></h3><h3><b> 逢康是酒逢鹃是花唇边酒眼底花</b></h3><h3><b> 浮</b><b>生尽是情</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