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叔，您何时魂归故里？

天涯

我的四叔于振东（1932.04.21——2008.12.28），他排行最小，受到长辈的呵护和宠爱，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和熏陶。祖母虽然没有进校门接受教育，但思想开明，眼光长远，治家严谨，教子有方，要求子女从小树立远大理想，刻苦读书，长大成才，服务社会。四叔入学就读后，牢记母训，努力学习，成绩优秀。他活泼好动，对课外活动兴趣颇浓，经常参加演讲比赛、话剧演出等，表现非常出色，深受好评。四叔小学毕业后，考取了胶东公学去烟台上学，读初二时，时局变化，1948年秋，国民党军队撤离烟台时被带去台湾在军界就职，从此终止了学业。经个人多年努力进取，最后职衔为国防医学院行政处长（正团级）。

四叔长我七岁，我七岁前虽与四叔生活在一起，但那时我少不更事。当我上小学时，他便离家到烟台读中学了，我俩在一起只生活了七年，所以对他不甚了解。直到1985年后与他经常通信以及他多次回大陆团聚时跟他接触，才对他有了较全面的了解。四叔天资聪颖，学识渊博，才                                                                                                                      才干出众。他的文章立意明确，思路清晰，语句简练，用词准确。他的硬笔书法尤为出色，运笔刚劲洒脱，尽显行云流水之势，博得人们好评。

四叔一生坎坷，历尽艰险，由于上天保佑和个人顽强努力，均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四叔八岁那年夏天，爬到屋后河边柳树上捕蝉，忽见一只毛毛虫在蠕动，一时慌神躲闪不慎，跌落在地，以致右臂肘关节脱臼，等跑回家后，已是疼痛难忍。请来接骨师经过一番拿捏推压的折腾，不想消肿后右肘不能弯曲，方知接骨失败。后来几经延师治疗，均无效果。后不惜巨资专程去烟台毓璜顶医院治疗，经医师诊察须行手术。四叔屡受接骨之疼痛，心有余悸，无论如何不肯再做手术治疗，家长不忍心让他再次遭受痛苦的折磨，所以只好作罢。就这样四叔的右肘一直不能弯曲，留下了遗憾。

四叔读小学时，学业优秀，踊跃参加课外活动，锋头甚健，遭人妒忌。毕业前夕，时局转变，某同学乘机诬陷他为“三青团员”，以莫须有的罪名批斗他，并扣留在学校不得回家。经过一番折腾，查无证据，不了了之。四叔蒙受不白之冤，满腹委屈，获释回家后投入母怀大哭一场。

1948年，四叔在烟台胶东公学读书时，因受到我父亲的株连而遭到国民党某机关的拘禁，折腾了一个月没有结果，撤离烟台时便将其带走。国民党军队一路败退到海南岛，逃窜路上士兵渴了就喝稻田里的水，不少人得了疟疾，四叔也未能幸免。一天他在船舱里憋闷得慌，便到甲板上坐在椅子上透气，恍惚中觉得船摇晃得很厉害，睁开眼睛一看，正在往一艘大船上吊装货物，他意识到所乘船只即将会被丢弃，他们这些病员定会葬身大海。他拼尽全力爬到货物上一起被吊到了大船上，平安到达台湾，幸免一死。四叔真是命大。

四叔离开烟台后便杳无音信，奶奶整天唉声叹气，愁肠寸断，全家被愁云笼罩着。1982年1月，我收到了一封来自香港九龙新界的信，开封一看，原来是小姑由台湾转来的寻亲信，全家人欣喜万分。信中未提四叔的情况，我猜想小姑跟四叔在离开烟台时就已分散。我在回信中除了介绍家中情况外，并告诉小姑四叔下落不明，让其寻找。小姑便在台湾多方寻找，终于联系到四叔。四叔从台北驱车到新竹，姐弟失散三十四年，乍一见面有相见不相识的尴尬，两人相拥而泣，悲喜交集。当他得知八十九岁的老母亲尚健在时，更是万分高兴。

找到四叔后，他何尝不想立即回家跪拜老母亲倾诉离别之苦？最起码也应该写封书信报个平安，然而他却一样也做不到，因为那时海峡两岸关系尚未松动，两岸人员不能往来，那时他仍在军界就职，不便跟大陆亲人通信。又鉴于当年在台人员的大陆家属所受到的限制和不公正对待，瞻前顾后，不敢贸然显露。因此，小姑只好在回信中编造谎话透露信息说有人在去欧洲的船上看到过四叔，据说做珠宝生意，以此暗示四叔尚活在人间，给家人以安慰。回想四叔失踪后的情况，祖母昼思夜想，牵肠挂肚，思儿心切，白天倚门盼归，望眼欲穿，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四叔同样遭受别离亲人的苦痛，有家不能归，亲人不得见，眺望海峡彼岸，泪水沾湿衣衫，此情此景让人痛何以堪？时光流逝，祖母又苦苦等了两年，始终不见儿子的确切信息，九十一岁高龄的她实在等不下去了，饮食渐减，继而不吃不喝，我只好请医生给她注射葡萄糖液维持生命。一日她突然昏死过去，过了好长时间才苏醒过来，但仍然滴水不进，这样一直维持了十几天。1984年12月19日(农历闰十月二十七日）九时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有人对祖母的临终异常情况感到不解，可我心里明白，她有一桩心事没有了却，她在苦等三十六年来为之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小儿子归来，临终不能见上最后一面她于心不甘啊！真不可想象她是如何承受长子英年客死他乡、三子抗日阵亡、幼子战乱失散骨肉分离的巨大悲痛熬过了后半生的。

四叔在为母亲百年冥诞纪念活动写的《怀念母亲》一文中表叙了他闻知噩耗后的痛苦情状：“不料年余后，仙娥姊电话告知，母亲撒手人寰，与世长辞，此一不幸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姊弟对泣久久不能自已。母亲的关爱与恩德尚未获得报答，竟舍我而去，愧无以报，终身遗憾，虽然已建墓立碑为母亲灵骨有一栖所，享受子孙们的祭祀，但不足以减轻罪遣，彼苍者天，曷其有极。”字里行间表露出四叔因母丧而万分悲痛和失去报答母恩机会的痛苦、愧疚心情。

四叔是孝子，他对父母非常孝顺。在得知老母健在后，虽然不便通信，但他经常委托小姑汇款给母亲花用。在母亲去世后，他出资四百美元给父母修坟立碑。四叔每次回大陆探亲，总要去墓地祭奠父母。每当儿媳回家乡来，也总让儿媳代他去墓地祭扫。四叔对兄、嫂、姊很敬重，寄钱照顾他们出手大方。1989年5月，小姑首次回大陆探亲，四叔交给她五千美金，给大姑妈、我母亲、二叔各一千，给小姑一千作旅费，另外一千留作给父母修坟之用。后来他每次回大陆探亲，都有礼品、美金赠送，每逢年节，总要给大姑、我母亲汇款来。

四叔有一颗赤诚的中国心，企盼海峡两岸统一。他说：“中国将来一定会统一，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海峡两岸的中国人都盼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08年12月29日午后，台湾雪梅弟媳的电话传来了噩耗，她告诉我四叔于昨日（农历十二月初二日）上午11时52分去世了。当时如五雷轰顶，我悲痛万分，哭泣不已。四叔的亡故，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早在五年前，他的腹部积水，经抽水检验发现了癌细胞，但一直确定不了病灶位置。后来不断地检查、化验、化疗，持续了三、四年，直到去年才确诊为腹膜癌，尽管不断地住院化疗，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反而一天天加重，耳朵失聪，连电话也不能接，最终被无情的癌魔夺走了生命。

四叔一生多坎坷，骨肉分离，飘泊异乡，他不断地与命运抗争。晚年本应享受幸福生活，可是癌魔又久久地折磨他，让他过早离开了人世 。最为遗憾的是，四叔没有魂归故里，也不知何时能再与父母团聚了。

文/建邦（原创）

四叔长兄命丧西北。

四叔二哥作为党员勤奋一生。三哥牺牲在台儿庄抗日战场上。

四叔与长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