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小说《百美图》之:菊英

龙飞凤舞

  菊英见了我有点害羞,我见了她有点不自在。<br>  菊英穿一身蓝色工作服,很合身。从工地回来,她的衣服也是干净的。菊英从工班门前过,走路的节奏一点不混乱,也不生硬。菊英喜欢笑,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她的嘴、牙齿、舌头,总是湿漉漉,有几分性感。菊英叫我蒋彧,我叫她菊英。她叫我,我应了。我叫她,她只笑,不语,偶尔脸有点红。<br>  工人们说我与菊英可配成对。<br>  菊英没话,只笑。<br>  我就有点不自在。<br>  菊英下班后洗澡,要从我工班门前过。她提了铁桶,脸盆卡在腰间。脸盆里有毛巾、香皂和换洗的衣裤。菊英从工班门前过,觉得有观众,就走出几分表演成分,不混乱,不急不缓,有节奏,也有韵律。待会儿,菊英从澡堂出来,也要从工班门前过,这是必经之路。<br>  看女工班的女工去澡堂,是男工班的小伙饱眼福的时刻。<br>  一会儿,菊英从澡堂出来,也提了铁桶,脸盆也卡在腰间,但盆内的干净衣服已穿在身上。盆内是洗过的湿衣服。菊英的头发也是湿的,显得更黑,也更鲜活。她的脸是干净的,润泽的,白里透红,眼睛好像也有了水分。她从男工班门前过,走得有点害羞,这害羞中透出青春萌动的活力。<br>  我故作不经意地走到工班门前,做出偶尔见到她的样子,她见了我,浅浅一笑,什么也不说,就走了。我就从这分笑中,分析出多种意思,最终没有分析出确切主题,到了晚上,就相拥这个没有确切的主题入梦。<br>  老工人说,菊英眼光高着呢。<br>  听了这话,我很不欢喜。<br>  春节了,食堂不开餐,发给每个工人两斤面灰,一斤肉馅。菊英拿了面灰到我那里来。她不会包饺子,做其他面食也不会。我也不会。我们都是南方人。我们就做泥缟子,北方叫麻花。泥缟子是我家乡过春节必做的,也是家乡的大众小吃。泥缟子比麻花的花样多。<br>  菊英脱了棉衣,把毛线衣的袖子撸了上去,开始和面。她的小手臂也很白,这在工程单位里是极少见的。和好面,就擀面,把面擀成薄片,然后把面片剪成香蕉一样的爪子,然后,我们就用这些“爪子”,做成各种各样的花。有蝴蝶,有梅花,有菊花……做好后,放油锅里炸得喷香酥脆。<br>  童年时,在家乡常与大人一块做,那是亲子互动最幸福的时刻。<br>  年后没多久,菊英出嫁了。她没惊动队里任何人,包括我。但我知道后,那天晚上就站在女工班门前的角落里,企图等他出来。有女工透过窗帘缝隙的玻璃,发现了我。但菊英没出来。我却一直在那个角落里。半夜了,菊英出来了,说:“你走吧。”我问:“他是干什么的?”她说:“是修配厂的电工。”我说:“听说他的脾气不太好。”她说:“我的脾气好就行,他的脾气也会改的。”我就不说什么了。<br>  电工比我的普工好。普工是最脏最累最没技术含量的工,电工至少是一门技术。菊英就这样离开了队,离开了我。<br>  两年后,在南昌火车站碰上她。她用毛毯裹了个孩子,手里提了包。她的脸再不白里透红,而是皱纹,且老相。表情也是苦大仇深模样。我热情地叫她一声:“菊英。”她迟疑地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没应声。她想哭的样子,但立刻抱着小孩转过身去,她急急地走进车站拥挤的人群中。我看着她的背影,仿佛看到她一边走一边用手在擦泪。<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