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图:朽墨醉影</p> <p> 楔子</p><p> 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p><p> 青海湖畔。</p><p> 天,真黑呀!</p><p> 月初的新月弯得像蒙古士兵用来耀武扬威催促赶路的蒙古弯刀一样,只是已经没有了光芒,恹恹地挂在西天上,极不情愿的向地平线跌下去。</p><p> 仓央嘉措跌跌撞撞地向北走着,一路上摔了好几跤。</p><p> 几个月的长途跋涉已经消耗尽了这个年轻人的体力和耐力,尽管除去了枷锁的肩膀不再是那么沉重和磨砺,他还是感到头重脚轻,深一脚浅一脚的,一根不太粗的树枝,一汪不太深的水洼,一块不太大的石头,都会让他摔倒在地上或者水洼里。他的红色氆氇袈裟糊满了泥巴,下摆浸透了水,又冷又湿又重,也像绊索一样阻碍着他的前行。</p><p> 仓央嘉措站起身来,他记起了,刚刚,那个蒙古军官叫什么达木丁苏伦的闯进了他休息的帐篷,告诉他,往北走不远就是库库诺尔,一个很大很美的海子。仓央嘉措知道,那是我们藏族的措温布,蒙古人称库库诺尔,汉人叫青海湖。</p><p> 他说,大皇帝不要你进京了,我们也不想再带你走了,你到湖边去吧,想活,还是想死,悉听尊便。</p><p> 不远的前方,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泛着淡淡的亮光的,那就是措温布吧?</p> <p> 仓央嘉措想起了几天前第一次看到措温布的情景。</p><p> 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傍晚,夕阳低低地挂在西边的天空,懒懒的暖光把天上的云彩染成了红色的火焰。一条彩虹悄悄地从云中钻了出来,七彩缤纷,斜斜地挂在措温布湖的上方。蓝得像松耳石一样的湖水倒映着五颜六色的斑驳,使那原深不见底的湖水幻化出梦幻般的美丽色彩。碧绿的草原上散落着点点的帐篷和一簇簇移动着的白白的羊群,一头头墨玉般的黑牦牛懒散地游荡于那一片片红的、黄的、紫的、绿的花丛和草的海洋中。一只小狗从草丛中钻了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丈远的一只肥肥的土拨鼠……</p><p> 仓央嘉措突然动了一个念头,假如有一天,脱掉裹在身上的氆氇袈裟,摘下头上高高的王冠法帽,在这里打一个帐篷,做一个远离政事佛事悠闲自在的牧民……可是,他知道,这不可能了,就连做这里的一株小草一颗小花也不可能了……</p><p> 仓央嘉措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奋力向湖边走去。</p><p> 到了,仓央嘉措终于站在了措温布湖边。</p> <p> 天,一丝丝风也没有。</p><p> 夜,静静地。</p><p> 水,静静的。</p><p> 天上的银河静静地躺在水面上,就像天上的星星全都掉进了湖里,就像湖里又多了一条流淌的大河。天上的银河和水中的银河远远地在地平线上交汇在一起,一片璀璨的星空,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地上哪是湖里。</p><p> 仓央嘉措静静地站在水边,呆呆地看着水中的银河,脑子里一片空白。</p><p> 忽的,仓央嘉措想起了朝廷派来的护军统领席柱和学士舒兰转达的大皇帝的上喻。本来说好的是奉皇帝的昭请到北京觐见的,尽管带着枷锁被刀枪挟裹,怎么说不进京就不进京了?</p><p> 仓央嘉措抬起头来,目光转过了横跨天际的银河。天上的银河比水里的银河更加宽广更加明亮,一颗颗星星亮亮地闪烁,好像伸手就能摸到。</p><p> 代表大皇帝的帝薇星在哪呢?仓央嘉措顺着北斗七星找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颗永远指着北天的北极星,闪闪的并不明亮,好像大皇帝的圣意,隐晦不明,犹豫变化。</p><p> 我是天上的那颗星呢?仓央嘉措想。他又一次抬起头来,顺着帝薇星寻找过去,是左辅、右弼,还是文曲、文昌?在地上,大皇帝是文殊菩萨的化身,达赖是观音菩萨的化身。离开了布达拉宫,我还算是那个观世音菩萨化身的达赖佛爷吗?</p><p> 一道亮光从北天划下,是颗流星。人们常说,天上掉下一颗星星,地上一个人就要去世了。仓央嘉措又想,这颗掉下的星星难道应该是我吗?</p> <h3>网络图片</h3> <h3>网络图片</h3> <p> 今天晚上早些时候,护军统领席柱和大学士舒兰来到了仓央嘉措的帐篷。</p><p> 微弱的酥油灯光下,席柱的脸色很暗淡。他命人解下了仓央嘉措的刑枷,喝退了左右,非常客气地说,“让您受苦了”。</p><p> 席柱吞吞吐吐地说,“大皇帝圣喻,您去北京后无法处置和供养。”</p><p> 他看了一眼舒兰。舒兰赶快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事已至此,无需多言了。您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无论是活着还是……哦,对不起。总之,只要是您永远不暴露您的身份,只要人们不再听到您的名字,只要您……”,舒兰与席柱交换了一下眼光,闭上了嘴。</p><p> 仓央嘉措生气地站了起来,满腔怨怒地质问道:“你们当初与拉藏汗是如何策划的?不是说大皇帝诏请我去北京觐见吗?为什么现在又让我逃走?如此看来,我若不达妙音皇帝的宫门金槛,不亲自觐见过大皇帝,绝不回返!”</p><p> 说罢,仓央嘉措转过了身子,把席柱和和舒兰丢在了身后。</p><p> 席柱尴尬地站在仓央嘉措的身后,欲言又止,又向舒兰递了个眼色。舒兰向前跨了一步,嗫嚅地说:“仓央佛爷,就算我们求您了,您知道,大皇帝金口玉言,说话算话的,如果您执意去北京,我等生命休矣!如此这般,您也是死路一条啊!按我们说的,您走吧……”</p><p> 仓央嘉措转过身来,看着席柱和舒兰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再也没有说一个字。</p><p> 后来,那个蒙古军官进来,指出了这个湖的位置,并把他赶出了他的帐篷。</p> <h3>网络图片</h3> <p> 仓央嘉措忽然醒悟了,原来大皇帝、席柱和舒兰、蒙古军官,他们都是一个意思,就是希望世上从今往后没有仓央嘉措这个人,他们希望我——死!</p><p> 作为达赖喇嘛,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的教义和自己的意愿,是不能自行了断自己的生命的,仓央嘉措想,可是按照大皇帝和拉藏汗的决定,我已经不是黄教的教主了。宗喀巴大师,伟大的五世达赖,对不起了,弟子就顺了他们的意吧……</p><p> 仓央嘉措挪动了一下因为站久而僵硬了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措温布湖。</p><p> 一脚踩进了湖水里,仓央嘉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湖水好凉啊!</p><p> 仓央嘉措犹豫着倒退了一步,略微沉思,又坚定地跨进了湖水。</p><p> 深秋的湖水浸透了藏靴,寒冷裹住了仓央嘉措的双脚,仓央嘉措打了个寒噤,不由得想起了家乡的那条从雪山上流淌下来汇入雅鲁藏布江的娘江曲的河水,那河水,深秋的时候也是这么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