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生活的家

菩提子TXJ

<h3>  “你爷当年没给我留下一根椽一片瓦,就这个以前的牛窑,都是从债主手里租回来住的”。父亲站在院子里,右手插在腰上,左手指着早已破败的窑洞幽幽地说。他那高大的身躯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影子浓缩的只有洗脸盆那么大,加上弯曲右臂和伸展左臂的影子,像在地上画了一个黝黑的茶壶。</h3><h3> 这句话父亲已经说了好多遍了,高兴了讲,生气了也讲,而且是在不同的场合,只是高兴时讲的要更多一些。他时常解释之所以要不厌其烦的反复的说这些,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忆苦思甜,进而最终延伸到饮水思源的高度。特别是这几年,随着他日渐衰老,说话重复的频率更高了。</h3><h3> 父亲口中所说的这孔窑洞,虽说叫做牛窑,其实打我记事起里面就压根没有养过牛,而且大爷二爷一直住在里面,直到老哥俩先后去世。</h3><h3> 严格来讲,那时家里是有三口正经的窑洞的。所谓正经,就是有一个两扇门板对开的木门,在门口的一边盘有一个够两个人睡的炕,炕头的位置有一个木格窗,另一头可以放一个木桌或者木柜,再往里还可以堆放一些粮食农具,这种窑洞大都三四米宽,六七米长,高有三米,山里一般人家至多也就有个一两孔。但在我的家里,如果要算上真正的牛窑和存放架子车的半拉小窑,大小竟有五孔窑洞,这种状况,在那个年代放在任何一处,都算得上是个富裕之家。</h3><h3> 家里的窑面呈L型,正面朝南,由东往西依次是厨窑,中间窑,牛窑。拐过来窑面朝东紧挨着牛窑的是一口大窑,在它的南边是一个半人高的小窑,用来存放架子车。厨窑门脸稍小,除了用做厨房,我的父母也住在里面。中间窑也就是父亲口中的牛窑,早期用做养牛,由于连同骡马一共有四五头之多,所以门脸宽大,深度也足有十米,大爷二爷住在里面,同时也兼做了家里的库房,除了粮食,家里所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放在里面,竟也不显得拥挤。西面拐角处挖了一个小窑洞,不大也不深,这才是家里真正的牛窑,它属于包产到户时家里分到的一头大牡牛。紧挨着牛窑门脸朝东的是一个比较标准的窑洞,三米三宽,六米长,三米高,它是这三孔窑洞中最年轻的,也是最精致的,像一个标致的人一样耐看,它属于奶奶和两个姐姐。</h3><h3> 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住处,只有我没有,那倒不是说我就得和牛为伍睡在牛窑。做为家里三辈一脉单传的香火,我是唯一在这个家里想睡那里就睡那里的人。但我更多的是挤在大爷二爷的炕上。特别是知道自己干坏事闯祸了,我就钻在炕上一天不下去,因为脾气暴躁的父亲从来不敢当着大爷的面对我恶语相向,更不敢在大爷面前对我施加拳脚。那里,是我最安全的避风港。</h3><h3> 大爷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面冷严肃的人,对外人倒还客气,但对家里人总是冷言冷语而且暴躁无常,其他人对其都敬而远之,但大爷对我却是例外,他从来不训斥我,可以任由我在炕上胡乱翻滚。地主少爷出身的大爷一直是个讲究人,从来不自己去厨房端饭,每顿吃饭都是由家里人用方木盘把饭菜端到窑里的炕桌上,吃完饭后再由其他人把碗端回厨房窑。他每个月都要不定时的去街上下几回馆子,而且每次都会叫上我,但从来不会拖着我的手。每次都是大爷背着手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我跌跌撞撞小跑着跟在屁股后面。</h3><h3> 家里其他人对此也没太多的不满,做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大家一直默许我享有和大爷同样的特权。比如其他人一日两餐是一顿苞谷面一顿白面,有时甚至是几顿苞谷面后才能吃一顿白面,可是大爷和我从来不吃苞谷面,顿顿都要做白面。再比如我俩每月都会下几次馆子,其他人可能一年也去不了两三次。俩个姐姐对大爷的特权没有任何质疑,她们俩在大爷面前总是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即便路上碰到也是躲躲闪闪唯恐避之不及。虽说如此,但她俩对我也狐假虎威的享有这些特权多多少少有些不满,但常常是敢怒不敢言,尤其是看到我那张油乎乎的嘴时,就不知不觉的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起,有时她们也常常摈弃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基本原则,除了口诛心阀外,也会在背过大人时会偷偷的拧我一下或是掐我一下。虽说她们只是轻轻的不敢使劲,但我还是会很夸张的大声哭闹,随之而来的便是奶奶对她俩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h3><h3> 母亲和奶奶向来不合,但每当此时,母亲也会站在奶奶的一边,不住的斥责姐姐。出于对我的安抚,奶奶常常挪着小脚从自己锁着的木柜里拿出两个由自己保管的鸡蛋,然后交给母亲,让她在伸进灶火的长把铁勺里给我炒熟,然后把我拉到她的窑里,一脸疼爱的看着我一口一口的吃完。</h3><h3> 几十年前的事,依稀如昨,清晰可见, 如今故人早已驾鹤西去,这些空空如也的窑洞也早已废弃。除了苦苦支撑的窑面,窑内早已塌陷的进不去人,这么多年,父亲在院子里盖了拆拆了盖,竟先后盖过四次房,早年盖过的两家土房和三间砖土房也早已拆除,现在耸立其上的是三间平房和两层小楼,而窑洞所处的崖面已被完完全全藏在房后。</h3><h3> 前几年,每逢过年,父亲都会指挥我清理一下崖面的杂树蒿草,现在随着他逐渐的老迈,已无心再去关注这些,如同他的身体,任由岁月侵蚀。</h3><h3> 只是每到冬季,天气晴好冬阳暖暖时,父亲时常会坐在中间窑门口破旧的藤椅上晒太阳,有时和他刚说完话,一转身就听到身后有鼾声响起。风烛残年的他,和这沧桑的窑面一样,孤寂而又落寞。</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