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季羡林先生,这是我拍摄的。</p> <h3> 到过北京大学的人,谁不想亲眼看看季先生这一燕园最美的景观?</h3><h3></h3><h3> 从外表看,季先生的确太平凡了。他第一是质朴,第二是质朴,第三还是质朴。常常一身旧蓝的卡中山装,这种服装北京城已少见了。在作家们的笔下流传者这样一则故事:北大一新生入学报到时,把季先生当作退休老工人师傅,让季先生帮自己看行李,在开学典礼上才知道这位老师傅就是名扬海内外的季羡林先生!在戏称"一塔(博雅塔)湖(未名湖)图(图书馆)"的燕园,你如果单凭衣装看人,那就有可能与大师擦肩而过,错过了与大师相识的良机。毕业于北大的女作家张曼菱在《世纪末的怀念》中这样写道:"在北大流传着这样的段子:当你在校园里看见一个衣着破旧、步履蹒跚的老人,也许,他手里提着杂物袋从小卖部回来,也许他正去领工资的路上,你要当心,切不可轻狂小视他,因为,你可能连给他提鞋的资格还不够呢!"季羡林先生就是这样,他的行头使你很难把他同东方学大师联系起来,你也不会想到他就是学术界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留德十年,回国后受北大汤用彤先生的器重,只当了十天副教授就升为教授,1956年被评为一级教授的季羡林先生!可他的的确确就是蜚声中外的语言学家、文化史家、翻译家、佛学家、比较文学学家、别具一格的散文家季羡林先生!</h3><h3></h3><h3> 在见到季先生之前我虽然已有心理准备,知道了季先生的质朴,但到见了面之后,我还是对他的质朴——非常质朴感到惊讶!不仅仅是我,《光明日报》编辑韩小蕙也是这样,她在《我给季羡林先生当编辑》一文写到她第一次见季老的情景:"我在进门前,曾数次展开想象的翅膀,猜测大名鼎鼎的季羡林先生,仪容将是多么威严,风度该是多么翩翩,简直是云端里面的人物了。全没想到,来为我们开门的,就是季先生本人。也许说他是一位老退休工人更加贴切。"季先生住在北大朗润园,这是一个非常幽静素雅的地方:山水相依,湖岛相伴,岛上有亭,林木苍郁,浑然天成,山、石、水、林、草布局合理,构成一幅天然画图,宛如"世外桃源"。季先生自己对朗润园也是十分满意,他在散文《月是故乡明》中写道:"朗润园是燕园胜地,夸大一点说,此地有茂林修竹,绿水环流,还有几座土山,点缀其间。风光无疑是绝妙的。前几年,我从庐山休养回来,一个月前在庐山休养的老朋友来看我,他看到这样的风光,慨然说:‘你住这样的好地方,还到庐山去干嘛呢?’可见朗润园给人印象之深。"说到这儿我顺便再插一段:我是1990年怀着朝圣的心情到北京大学进修的。北京大学风景秀丽,人才荟萃,大师辈出,硕学鸿儒云集。我上高中时一心要报考北大,结果1966年高中毕业遇上了"文革",上北大成了泡影。1966年11月份"大串联"我到了北大,在凛冽的寒风中抄那些贴在墙壁上、席棚上铺天盖地的大字报。1990年下半年纯粹是为了圆我一个北大梦而来,为学业而来,为到燕园来感受、呼吸北大的学术空气。拜访季先生是我学术之旅的一项重要内容。那天(1990年9月21日)我去拜访季先生时,在朗润园湖边就遇上了季先生。他正站在湖边一棵松树旁看风景,他的腿边偎着一只大白猫,这真是一幅绝妙的风景,我至今后悔当初没能把这幅风景拍摄下来。用"鹤发童颜"来形容季先生的容颜是恰如其分的,他一米七的个头,年届八十岁,穿一身蓝的卡中山装,他精神矍铄,身板挺直,面目慈祥。他让我进屋去谈。进屋后我看见季先生家四处都是书,连走道都放着书橱,屋里的书厨都快顶着楼板了,真是坐拥书城!他说北大照顾他,给他两套住房,一楼的两对面。季先生的屋里没有装修,地面还是水泥地面,桌椅是普通桌椅,这同我拜访的冰心、钱钟书先生的家一样,都十分素朴,这正表明了老一辈学者追求的并不是生活享受、个人舒适,阔气排场,而时时想到的是奉献。我参观了季先生的三个工作室:一个是写散文随笔的;一个是写学术文章的;一个是翻译工作室。每个工作室的桌上都摊着写有字的稿纸,季先生一天可以在三个工作室轮换工作。他当时带有三个博士生,其中一个是日本留学生。我提出和季先生合影,他答应了。并引我到学术论文工作室,这间房除了一张单人铺和桌椅外,全部都是书橱,其中有一排排《大藏经》,我选好角度给季先生拍了两张。看了季先生的家,我更加相信"天才出自勤奋",季先生第一是勤奋,第二是勤奋,第三还是勤奋。过后我去给 季先生送照片,季先生看了说"照的好",其实我知道这是季先生鼓励我,我根本没有掌握摄影的基本技术,只是临时借了部相机,仗着胶卷质量好罢了。这次见面,季先生谈到了他的那位日本留学生,这位博士生除了精通汉语外,还精通德语和英语,看来季先生为收了这样一位好学生而衷心高兴。他还说有机会让我见见他的几位研究生呢。过了不多日子(1990年10月18日),北大学海社在燕园三角地贴出了海报,邀请季先生于当日下午两点半谈他的治学经验,北大的学生奔走相告。我看了海报十分高兴,便提前半小时到了四教243教室,可是已没有座位了。由于室小人多,不能满足需要,学海社临时又将讲座改在二教201教室,人们都急忙往二教跑,一部分骑着自行车飞奔,待我跑到时,又没有座位了,这是一个能容纳三四百人的阶梯教室,我只好站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季先生两点半准时走进教室,同学们"哗"地鼓起掌来,这时我才看到讲台上都坐满了学生。季先生并不坐,他手握话筒站着在讲台讲了一个钟头。有一位研究生为他板书,有几位学生为他拍照。季先生的开场白非常幽默,他说:"我今天来,讲短了对不起坐着的同志,讲长了对不起站着的同志。"几句话说的大伙儿心里热乎乎的,同学们"哗"地一下鼓起掌来,课堂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接着季先生讲自己的治学经验,内容丰富,例证生动。他讲到治学应具备的基本条件:一是理论条件;二是外语条件;三是基础知识。他谆谆告诫大家做学问"要有坐冷板凳"的思想准备。他说:"日本汉学家(北大校友)吉川幸次郎研究杜甫,资料之多,令我们吃惊。"季先生未带讲稿,连一片纸也未带,旁征博引有理有据地讲了一个钟头,可惜我是站着,没能记上详细笔记。面对季先生,我觉得我们中的许多人平时挂在嘴边的"学术"简直就不叫学术,只不过是急功近利在学术门外的浮躁叫卖罢了。季先生讲完后,同学们围住他请他签名留念,季先生不厌其烦地为同学们在各式各样的本子上签名,看到同学们这样尊崇季先生,我的内心激动不已: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在北大已成了现实!还是北大好!</h3><h3></h3><h3> 进修期满,我又回到了安康学院,虽然远离燕园,但通过报刊经常读到季先生的文章,觉得自己仍在季先生身边一样。季先生的散文我注意最多,一发现便复印下来,同事们知道我对季先生的散文特别喜欢,也主动给我提供资料。季先生的《留德十年》《回忆汤用彤先生》《虎年抒怀》《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心声》《谈浪费》《站在胡适之先生墓前》等散文我手头都有,《万泉集》等散文集我也细读了,并介绍给同事和学生读。季先生从生理年龄上讲是进入了老年,但他的心理年龄却非常年轻,他的文章才思敏捷,文采斐然,敢说心里话,最易和读者沟通和共鸣。季先生并不是那种埋头书斋的书呆子,他时刻关注着中国和人类现实的命运及未来。他在《对21世纪人文学科建设的几点意见》中说:"我们人对动物、植物,是一种伙伴关系,不是征服被征服的关系。"这样的观点很新,纠正了长期以来"人类征服自然"的错误观点。他对胡适、梁实秋先生的实事求是的评说,一扫陈言,新人耳目,对我这个教现代文学的人来说,受到启发多多,教益多多。</h3><h3></h3><h3> 1998年10月30日,是我校建校20周年校庆日,还在上一年(1997年下半年),校庆办公室的张富华同志就来找我,希望通过我请季先生为我校题词,提高我校声誉。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给季先生写信说明了校方的意思,但等了好长时间未接到回信,我想季先生肯定不会给写了。谁知在1998年3月29日我收到了季先生寄来的挂号信,我看到信封上的"北京大学季缄"的字样,心跳加速了,小心翼翼地启封,原来正是我们盼望已久的题词。题词是用毛笔竖写在一张四开的宣纸上,字迹遒劲:</h3><h3></h3><h3> 师范学校</h3><h3></h3><h3> 教育之本</h3><h3></h3><h3> 本固末荣</h3><h3></h3><h3> 古有明训</h3><h3></h3><h3> 这真叫人高兴啊!我赶紧去复印了一份,把原件交给了学校,学校上上下下知道了季先生为我校题词都欢欣鼓舞,季先生的题词刊在我校学报1998年校庆特刊的封里。在校庆时的校史展览室,季先生的题词挂在非常显著的醒目位置上。</h3><h3></h3><h3> 1998年4月,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了季先生的长篇散文《牛棚杂忆》,我赶紧去买了一部,当天就读到深夜。这是一部文情并茂的散文杰作,是一部说真话的书,是以个人经历写的"文化大革命"信史,是对"文革"这场浩劫的血泪控诉,是整个"文革"的缩影。捧读季先生的《牛棚杂忆》,我的思绪随着季先生的生动笔触进入了十年浩劫那令人恐怖令人窒息的日子,那一幕幕人间悲剧,那人妖颠倒的年代,那一个个冤死的鬼魂,那一个个被打翻在地的"牛鬼蛇神",那喧嚣的口号声,那一片片"红海洋",那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那武斗的刀光剑影枪声炮声……一齐奔来眼底,涌上心头。作为"文革"中的"黑五类狗崽子",同季先生一样,我受伤的心灵在颤抖在流血。加上我曾两进北大,多次拜访季先生,我觉得我与北大沾得上一点边儿,因此读《牛棚杂忆》觉得更亲切更真实,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我写了一篇评论《《牛棚杂忆》:留给后代的最佳礼品》,发表在我校学报上(1999年第3期)。</h3><h3></h3><h3> 一瞬间,不觉得我离开北大又是十年了。燕园的"一塔湖图"时时梦绕魂牵在心头,季先生已过了米寿,正向茶寿迈进,燕园一景永远亮丽……</h3><h3></h3><h3> (本文原刊《特区文学》2000年第3期)</h3><h3></h3><h3> </h3><h3></h3><h3></h3> <h3>季先生为安康师专题词</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