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 集 】公益坊一一迁动多少人的心弦 （往事随想曲17)

卢铭安

接中集

        五十年代开始，随着社会的变迁，不同阶层居者经济情况也随之此消彼长，公益坊迎来了新时代，坊内搬入不少新住户，有吃俸禄的中下层公务员，不乏南下干部，还有不少小职员之类的打工者，于是独幢独门住家减少，几家合住居家增加，随之而来的居民人数，不仅往上攀升，阶层也趋复杂，人多嘴杂，难免发口角，过往那种平和气氛被南腔北调的粗口和骂街打破，从此公益坊步入热闹时期，高潮不断跌起，直至今年居民完全搬离，公益坊被无情的砖墙封堵，她又重归了不被人羡慕的宁静。

      从56年的公益坊发小们就读小学一年级起，刚识得几个字，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天真好动的学子，就连续不断浸湿在各色各样社会运动中，虽然那是成人之事，还是给发小们留下深深的印记。

         57年，发小毛毛哥哥(那年18岁）刚进入上海城建职业学院，赶上大鸣大放运动，响应领导号召，谈了看法，提了意见，谁都没有想到，运动未期被打成小右派，好在改革开放后，遇上拨乱反正，评上了工程师级别，然而这位公益坊最小的右派的心酸曲折经历，作为弟弟的毛毛己不愿过多再叙。

          安安家隔壁亭子间和晒台间曾住一青年，年30岁左右，安安叫他大哥，这位(可能是摘帽右派）支援青海建设电视广播台的技术人员，三年困难时期，他回沪后却没有正式工作，到处打临工，安安那时正在学装矿石收音机，时常串进一鸣大哥的亭子间，向他请教，他会很耐心地手把手教安安焊接技术，后来两人混熟了，安安也会帮他忙，当时他与教书的母亲一起住，二位斯文的人，常常受到前楼住家的八姐妹的无理取闹时，一鸣大哥就会在亭子间窗口向安安招手，他一看到就心领神会，知道几个雌老虎又在欺负人，安安就会冲上亭子间，于是对方看见调皮的安安来帮腔就马上退缩。

          鉴于解燃眉之急不是长久之计，一鸣大哥只能换房搬离，随之，安安不仅失去了一个特崇拜大朋友，也失去了有着顶尖无线电科学技术的启蒙老师，安安记得，第一次看电视节目播出，是在上海电视台开播不久，一鸣大哥就自制了一部约五寸的电视机，而且是用园形示波器代替显像管，成像励磁高压线圈都是自绕而成，这在当时的上海不是创举，也应是非常了不起的，而公益坊作为普通地区，肯定比其他地区更早拥用电视机，也更早看到电视节目播放。

          现在回想，当时一鸣大哥能遇到伯乐，得到重用，也会成会风云人物。

　　我们这辈人参加的各种社会运动已举不胜举，国庆节游行，支持埃及收回苏伊士运河的百万游行，“要古巴！不要美国佬”的游行，还有“美国佬滚出伊拉克”，以至引来市面上到处出售伊拉克蜜枣，后来的席卷全国的文／革和上山下乡等等一系列运动，其中只有灭麻雀不仅是皆大欢喜，参加人数(按单位数量)最多的一次轰轰烈烈的全民运动。

由于这次运动针对的是人民的天敌一一麻雀，不是特指某些人，所以大家都毫无顾忌，纷纷表现出积极响应的求上进的态度，即使那些平常被人指指点点的落后群众也摩挙擦掌，扬眉吐气，竟有比他们还低一等的“公敌”，大家都准备大干一场以示进步，当然坊间的学子们才是灭麻雀的主力军，个个做足(灭麻雀)功课，早睡早起，迎接第二天的大决战。

           58年4月27日清晨5时，上海市金仲华副市长一声令下，广播电台就传来：

           “围剿麻雀的战鼓响了，上海的麻雀末日到来了。剿雀大军们严密组织好你们的作战部队，周密部署，严阵以待，绝不放麻雀过门；阵地部队按人分片负责，看见麻雀就追捕，坚守在阵地范围内，坚持在作战岗位上，不让麻雀有一点避难空隙。”

           那真是一场人民战争，全上海的男女老少倾巢出动，满大街、满屋顶、晒台和阳台都一堆堆人群，他们有的从家里拿了铅桶、面盆当锣鼓敲，有的爬到屋顶挥动红旗，目的就是不让麻雀有停下来喘息的机会，在大家齐心协力下，麻雀纷纷掉落地上。

           那天是街坊孩子们第一次释放出自己最大潜能的时机，不仅在自家屋顶上摇旗呐喊，安安还伙同其他小伙伴，让发小阿良开“后门”，跑上他家沿街的四楼大晒台，翻墙越頂，追赶惊慌失措的麻雀群，一整天的喧闹，取得战果磊磊，也成了晚饭后的聊天主题。

          58年，上海开展了两次大规模消灭麻雀活动，近580万上海市民参加，消灭麻雀62万多只。据房管部门统计，当年损坏瓦片达100万块以上。一只死亡麻雀的价值是抵不过一片瓦片的。

          2年后，人大通过决议，将臭虫替代麻雀成为四害之一，也算是为麻雀的地位作一平反，然而，从此以后，即使天空呈现蓝天白天，上海市区很少耳闻叽叽喳喳的麻雀声，若能目视一群麻雀在侬的脑门飞过，快买六合彩吧！

　　 不到一个月，58年5月，大跃进又开始，城市进入大炼钢铁之势，口号是15年超过英国，钢铁产量要翻倍，达到1070万吨，于是，上海城中的空地全彻起小高炉，公益坊也不例外，在属同一居委的江北弄内建了一小高炉，于此同时，公益坊两个弄堂口的大铁门卸下，喂了小高炉，与武进路393弄的隔墙也拆除，从此公益坊变得四通八达。

当时，谁与炼钢单位搭界，瞬间就成红人，不管你是正式练钢工人，还是钢厂食堂职工，甚至医务室医生，都有可能成为小高炉的技术顾问，安安的父亲也赶上了那次狂热的炼钢高潮，不知街道接到哪位热心的邻居的报告，派人要其父亲指导江北弄的小高炉的建造，他再三解释隔行如隔山，自己不懂炼钢，交涉无果，只好硬头头皮上任，安安现在猜想，父亲可能在旧书店买了如何彻小高炉的书，再说他也懂船上大型蒸气锅炉内胆的耐火砖的彻墙技术，好歹指导他人彻成小高炉，至于是否炼出符合质地的熟铁坯，安安那时太小，只有捡废铜烂铁的资格，而父亲己上船工作就不晓得了。

　　 59年后的三年期间，伴随着55年己实行的票证计划经济，公益坊发小们全部卷入吃不饱的年代，看见别人吃东西就馋涎欲滴的情景至今不忘，我們是在飢餓中成长的，对糧食有深刻的印象！那时对饱没有经验。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不想再累述那种不堪回首的年代。

虽然那时大家都吃不饱，但是大人知道发小们都是在长身体的时期，千方百计设法让小辈尽量多吃些，然而一到暑寒假，大中学生都放假回家，这是做父母最头疼的时候，然而这些学子们却是兴高釆烈，相互攀比，显示得有些“不懂事”。

           文革前的寒暑假期是公益坊最闹猛的季节。才女俊男兄胸佩大学校徽进进出出，校徽虽小却给坊间增加无穷光彩。很让人尊敬，令比他们小七八岁的发小们羡慕不已。

             那时，安安和义利食品店小开小宝、20号乃江，46号扬和，48号苏民等发小常在弄堂口过街楼下，捍战(陆军棋)四国大战，有些特骄傲的大学子就假装观看棋赛，有意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发小们嘴上不说，心里有数一一勿要神气，我们到时入读的大学不会比你们差。

           然而，文革一来，谁都没想到命运捉弄人，原本我们应步这些大学子的后尘，却一下子乱了套，毁了我们正常入读大学的美梦。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大学子们确实有对着我们“摇晃”的资本，看到如下事实，众人的反应是：真的想不到。在历数这些学子们时，同步展述伴随的坊间一些趣闻。

          公益坊街面住房里，入读大学的有：

          恒兴照相器材商店二楼住家谭立清，师大附中64届毕业，考上清华木土工程系，每逢放假回家，总是要站在后门口“耀武扬威”，阿良安安不买账，说他将来是个苦出身，要与泥水打交道。

          国际钟表店，老板大儿子善富就读上海机械学院，其弟善庆考上同济大学。兄弟俩身高都在一米八五以上，是公益坊街坊篮球队的主力队员，要说美国的“街头篮球”正式起源于的年代，那么公益坊的坊间篮球队也同步于60年代，由于社会制度和文化环境不同，两者有着差异，后一段文中有较详尽叙述。

          武进路359号，发小逸静的二嫂就读北京邮电学院，现为北京邮电大学，全国重点大学，被称之为“信息通信的黄浦军校”。

          前弄堂有：

          4号戴新德从师大附中毕业，考上复旦大学数学系，全国最有名的数学系。

          7号梁家广东人，大儿子留苏毕业生，小儿子北京大学原子物理系，大女儿是上海外语学院德语糸，气质高雅，每到周末傍晚，看管公用电话的阿姨好像是她的私人传呼助理，总是小步奔向7号后门，时不时，还有儒雅帅哥前来鲜花，安安只知在苏联电影中有这种浪漫镜头。

           那时，安安还去梁家串门，至今还记得梁家兄妹教他的小歌谣： 

            一个小和尚，上山去烧香，想起他爹娘，他不该叫我當和尚，如来佛在中央，十八罗汉在两旁，保佑我，小和尚升天堂！

           9号安安的哥哥太生，复兴中学毕业，62年考上上海音乐学院，师从著名女中音歌唱家董爱琳，后来在上海乐团任男中低音声部长，能唱到中央C下二个八度低音。有趣的是，45号三楼的退休医生阿龙哥，80来岁还记得，玩伴太生报考上音，面试选唱歌曲是“嘎达梅林”。

          10号楼下杨家妹妹的哥哥，我们叫他大狗，从上海第一医学院毕业后，分在川沙医院，后当了院长。那时，一医的录取分数线高于上海第二医学院，一医是全国统一分配，二医大部分毕业生分配在上海。自从渡过困难时期后，有些“滑头”的学子就专考市高教局管辖的大专院校，当时耳闻这样的顺口溜：战上海、守北京、望广州。为何如此，想必大家懂得。

          下列照片所示的“熟悉的小弄堂”，其特点是两排石库门房的后门对后门，就在这条窄通道里：      

          27号张家老大老二都考上大学。

          30号余家老二，新沪中学毕业，考上华东化工学院。全国唯一一所化工专业高等学府。              

          34号盛医生家，发小耀中的哥哥耀华，虹口中学毕业，考上第四军医大学，就读驰名的眼科专业，曾任上海爱尔眼科医院业务院长，美国眼科学会、美国白内障屈光手术学会会员。

           下列照中所示是总弄堂右侧：          

           37号，大儿子考上武汉大学，二儿子就读上海科技大学。

           38号，也有男生考上四川一所大学。

           39号，楼上的蒋家大儿子考上北京大学，二儿子上海第一医学院，楼下梁姓大儿子原本上海音乐学院木管系吹长笛，后赴香港，在影视界发展。

           40号，发小毛毛的大姐就读浙江医科大学，二姐考上同济大学。

           41号，大儿子考上武汉大学，二儿子也考上了大学。

           43号，孔家大女儿考上北京体育学院。

           44号，蔡家的大儿子是天津大学毕业。

           45号，三楼闵家女儿也考上了大学，二楼的江家儿子小买就读华东化工学院，发小文波的哥哥考上第二军医大学，时代久远，只记得一楼俞家几个儿子应该也是的，前面天井里的庄家大儿子国yin也升了大学。值得提的是，只有居住面积8平方米陋室的小木匠家，其大儿子也考上了同济大学建筑系，确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篮。

           46号，四毛大阿哥，扬铎就读上海铁道医学院。

           48号，发小丽珍的姐姐，60年考上合肥工业大学。全国重点大学。

　 后弄堂：

  64号，发小耀宗，其哥哥是交通大学，姐姐是华东师范大学。

66号，成家儿子，也是发小刚的姐夫，高中毕业就包送哈军工。

67号，发小德言大哥是交通大学，二哥是北京铁道学院，

69号，住一楼发小秀雄大哥南京工学院，小阿哥天津大学。

住二楼區家的老大考入同济大学，老二就读华东纺织工学院

 78号，(发小高惠龙隔壁)的兰兰，文革前考进上海机械学院。

84号，海二小学冯校长大儿子，也是发小牛牛的哥哥，就读上海华东化工学院，牛牛的父亲江山是上海的老电影演员，给公益坊发小最深的影响是他扮演电影《地下少先队》中的学校门房，一位同情学生的慈祥老人。

85号，发小王子姐姐考进长春吉林大学，该校不仅是重点大学，而且根据全球权威机构自然杂志公布的自然指数(Naturelndex)，即2019年全球大学科研论文指数排名第96位，进入前100位。

  84，85号曾住过民国时期著名清华电影公司的家属，两幢住宅可能是电影公司的房产，当年著名影星金山，后来成为戏剧、电影艺术表演家兼导演金山的母亲住过85号，解放后，上海电影制片厂老演员江山一家长期居住在84号，坊间有人亲眼看到张瑞芳进出公益坊，要么她来探望金老太，可能她曾是金山的第二任妻子的缘故，要么是拜访同事们。

90号，广东人考入上海戏剧学院。是否受到“84、85号”文艺工作者的影响？很难说。

 93号，张家老大就读同济大学，老二交通大学，大女儿上海财经学院，现为财经大学。

98号，发小文燕家至少三人上大学。

【天马电影厂演员江山扮演门房，在校长室偷听“敌台”一一人民解放军的广播】

　　归纳了上述文革前公益坊大学生纪录统计，让人惊讶，要说公益坊是“秀才坊”，或冠用现代网上术语的“学霸弄”也不为过，但是这並不能充分体现出这些学子们的全部价值，他们都不是死读书，好象从不上补习班，当然那时的老师是称得上为人之师的先生，学习环境也蛮自由自在的，想想现在的学子们，简直在艰熬自己的青春岁月。

虽然，公益坊在文革前有很高的升学率，但在那有饥饿感的年代，还是有一些青年不能升学，成为社会青年，其中不缺升学考试成绩优秀的学子，至于为何，大家都懂的。后来有些人进厂当了工人，有些人去了安微黄山农场，还有崇明或长兴岛农场务农，也有些去了新疆建设兵团支边，只有少数人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好在他们中的多数人，到了暮年都回归家乡上海，不幸中的万幸，亨受最起码的人之常情。

下述的回忆，即使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这帮大学子们和尾随他们的发小们，都尽情地释放出自已的活力。

          按上列照片所示的公益坊总弄堂笔直走到底，60年前，在26号严家和35号之间，有扇很大的木制栏墙，墙内套一扇小木门，打开木门入内，就是当年武进路二小，其前身是 新力中学，也曾改名为69中学，公益坊发小曾用苏北话称该校为“腊狗”中学，用以嘲笑就读的学子，其实更早前，此校是海滨(私立)中学，改为公立中学后，排名落伍，是否受到偏心对待不得而知，过去的民办私校教学质量还是蛮高的。然而，几十年后的一个轮回，又出现私校，其学费不是普通家庭能承担的，这就让不少学子望洋兴叹。

           60年代中期，每逢暑寒假期，公益坊街坊(主要是大学生和高中生)就会自组篮球队在武二小学的篮球场上训练球艺，由于25、26和35号的房屋朝西侧壁都有通向操场的小门，而武二体育老师小姜(蒋)也是公益坊篮球队员，一直提供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武二小学就成了公益坊学子们白相的乐园和训练场所，

          公益坊篮球队，有时对外称为武二小学校工队，主要成员有：国际钟表店老板大儿子，上海机械学院校队的善富，同济大学校队(主力队员)的善庆，46号的杨铎杨名二兄弟，44号小京，45号的小买和50号邬兆庆(绰号黄胖橄榄)等人，还有武二的二位体育老师。

         这支联队经常到外面比赛，周围其他街坊球队，简直不堪一击，既使像虹口消防队这样强悍的球队也不是公益坊篮球队的的对手，作为业余队真是強大无比，我们当啦啦队跟着玩，可惜那时无女啦啦队员。

          当时公益坊和原乍浦派出所有过几次篮球比赛，由户籍警王大同和46号四毛大哥扬铎发起的。在武进路二小打的，裁判是武二小学一个戴眼镜的长脚的体育老师。

          这几场篮球赛的举行是有缘由的。自从58年大跃进后，各里弄之间隔墙拆除后就连通了，每逢寒暑假，弄堂里尽是大小光浪头撑市面，公益坊好动的青少年不仅与隔壁的江北弄，永吉里打架，还自己坊内邻居也会争吵。

          有一次，杨和，小宝，仲毅，向前、四四、双胞胎阿大阿二和安安等人在大弄堂踢足球 ，不记得谁将球踢到路过的39号蒋家老二身上，他抱着球就走，杨和(杨铎阿弟)就上前要球，两人发生冲突，老二就打了杨和，此事闹大了，杨铎从家中取出一把匕首要向蒋家老二讨回公道。由于蒋家老二很少与坊间的学子们互动，缺乏人缘，小伙伴们都起哄力助杨铎，于是杨铎手持匕首在主弄堂的砖墙上划来划去，一时威风凛凛，大人们也不敢上前劝助，整个公益坊闹的沸沸扬扬。

          当然，有人报警了，当时乍浦派出所在国际电影院旁边，离公益坊才二百米左右，户籍警王大同很快就把“将暴发的不幸事件扼杀在萌芽之中”，可能从那以后，他特别关注坊间学子们在寒暑假期的动态，常常由他牵头和组织篮球比赛等活动。

          讲起王大同，警校毕业，年纪青青就派驻公益坊，当时，45号一直保持着二十几户住家，收水电费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民警王大同和爱可亲，没有架子，经常深入居民家中摸情况，也常去45号帮助居民小组长黄虹母亲解决收费产生的困难，发小美娟的祖母也喜欢和他聊天。

           到了中年，他就在45号楼下居民食堂用餐，不会白吃，必需事先用粮票和钱买好饭票。活络的街坊邻居就会到食堂找他办事。

           安安还记得，只要其父亲回家公休，就必需领到派出所证明才能到粮局拿到粮票等票证，王大同得知了，就会来到9号后门，和安安父亲聊天，顺便捎上证明便笺。

           总之，王大同待人和气，办事公道，讲原则，合事理还讲人情，不仅老人，大人与他谈得拢，年青人都说他“上路”。

           后来，大学子都参加工作了，篮球队就散了。长大了的善祥，乃光、苏民、小宝、陈望腾和安安等人也经常在一起打篮球，但那球艺就差劲了。

         除了自组的篮球队到处找对手比赛外，到了夏天的八，九月，大学子们还喜欢互相斗财绩(蟋蟀)。于是，大家各显神通，住读生就会捉些学校附近乡下的财绩带回家，那些走读生只能清晨跑到老打靶场捉财绩。斗财绩的场所就在45号正门内的院子里，人多声杂，有时闹得邻居不高兴，有人就会用水管冲走我们这些“捣蛋鬼”。

           小时候公益坊里没有太多闲散人员，女孩都很有家教，除了白相“造房子”、“跳绳”而偶尔在坊间露面，大部分时间在家中自娱自乐，只有在节假和放学后才能看到一些男孩在出没，几乎每个男孩都会滚铁圈，平整干净的坊间静悄悄，是铁环炫技的好场所。

           发小大米现在还记得自己的那只独一无二的铁环是用五支钢丝编绕而成，装有一个自动回准配重块，即使在弹格上也能滚直线而不倒，其手工出自邻居，一个理工男，据说是交大的学霸，不知为什么辍学在家，整天用粉笔在地上画写一篇篇我们一点也看不懂的算式，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些是希腊字和分析，高代，数论的算符，总算明白这只滚圈为什么有超稳定越野性能。大米还在梦中经常和那位神秘的理工大哥在一起：他一抬头把一头长长的秀发甩到一边，指了指钢丝环上三只树脂环扣说，这起到平衡块作用，不要有小刀去扣除它们，奥妙全在这上面。这只滚圈后来也把大米带进了理工圈。文革后，听说交大的学霸和母亲(王家姆妈)一起去了美国。

          公益坊的孩儿们包括发小毛毛、三老管(李超宏)、陈济生、安安和四四等都经常在弄堂口白相，沉浸在男孩滚铁圈的乐趣中，那时人行道和马路上来往的车辆人员不多，一个个铁圈快速滚动发出的响声，混杂在有轨电车那叮叮当当轻脆声中，形成这一定格的梦景就成了我们的梦乡，贪玩的童年始于此，逝于斯。滚滚圈在一路无轨电车开过后，丢了，童年结束。

           发小们迎来了对社会变迁的启蒙时期。

　　过去的公益坊，整洁宽敞，曾住在58号的发小宝珍改革开放后移居香港，见公益坊拆前的照片，甩出几个字：“看到心痛，像七十二房客，乱”。以前听不到骂街和粗口，大人对顽童普遍宽容，几乎每一排街坊都有一二个能人。有机会时，大家彼此谈天说地，讲美食，品时装，摆技术，我们从小很少听到背后议论他人的话题。

但是，随着公益坊的变迁，居者变得越多越杂，背后议论也逐渐开始活跃。安安家母亲特别勤俭持家，虽说经济条件富裕，到了冬天西北风来临之前，总会自制腊肠腊肉，这是乍浦街道广东人具多的弄堂特色，腊肠腊肉经西北风自然风干，胜过食品店出售的机制烘焙的腊货，再说安安家是用“金奖白兰地”作为调料之一，蒸熟后的味道(不是吹牛)，全上海数一数二，时下巳品赏不到那种记忆中的美味，能吃到不是“大兴”的货色巳是万万大吉了。

一竹竿、一竹竿腊肠腊肉悬挂在9号后门墙边，这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走过的邻居闻道醇厚的酒香，心里美滋滋的，大家知道，风干之后，肯定能赏到送给他们的美味腊货，然而，有人吃在嘴里，背地里却吐槽，说什么：资产阶级思想，做咖西多腊肠腊肉，钞票哪里来⋯⋯。幸好民警王大同是个明白人，会解释这类“吃里扒外”的现象一一人家是国际海员，吃一口浪，赚一分钱，政府给的高工资是应得的。

          融洽和谐的公益坊居民是有着音乐潜质的族群：人人记得前弄堂那枝和平管。他只要一吹，我们都回消停下来听外国民歌二百首。大家只知道发小毛毛很调皮，但不知道他很有音乐天赋，也不知他哪里弄个吉他，三拨二拨的就能跟进那枝和平管的外国民歌曲调。

          64号，常常传出发小朱耀宗拉小提琴的练习曲声，他有时会邀请女同学上他家听其琴声。

          东面街面房子里有个小孩会演奏萨克斯，从未听到他练习，就如苏格兰人在地窖里练风笛那样练成的？ 

          安安家的专业级歌手就不用提了，时不时会开“石库门”音乐会，几个上海合唱团演员晚饭后，拉开嗓子就高歌一曲，尤其是男高音歌唱家金钟鸣唱完“克拉玛依之歌”后，黑漆笨重的大门外已围着不少“小赤佬”，而金哥又会用湖北家乡话，“伯母、伯母。再见啰！再见啰”，讨好安安母亲，几个老克勒粮票也不用交，就去解放剧场演出，而安安母亲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妙的歌声。

          45号发小美娟阿姐是专业芭蕾舞演员，高挑的身材，靓丽的面容。其低调的举止，使得邻居都想不起她曾在坊间秀过舞姿。现时，她是否入乡随俗，锻练身体，在社区广场上率领一帮子大妈跳广场舞？

           弟弟美刚也曾是上海警备区文工团演员，多才多艺，他拉出的优雅的小提琴声，楼下庄家吹出的悦耳的竹笛声，55号发小慧祺家弹出的美妙钢琴声，加之后弄堂随风漂来的节奏明快园号声，混合在一起是一部有点不论不类的协奏曲，但是，她的弦外音是在诉说：公益坊平静的日子快到头。

　　【上列照片左侧三层楼是45号，右侧二层楼是46号和47号】

      45号贴隔壁46号的周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提琴制作师。当然会玩小提琴，老头人长长的，清瘦寡言，常常拿个板烟斗，已记不起，在香烟配给时期，老烟民是如何克制烟瘾。当年有一流传，音乐學院曾制作一提琴，木材，工艺等都沒有問題，就是音质欠隹，尤其是高音段很不理想，百思不得其解，就有人建議让周先生珍斷一下，結果经周先生一看就说提琴底板右邊有虫蛀，剖开后果然如此。

咱们的公益坊就是个多姿多彩的百姓社区，居者犹如某名人说过的那样，是 “一个挚爱音乐的人坏不到哪里去”群落，但不是人人真诚地喜欢音乐讲究道德文明。火候一到，就有坏的人会找上门来了，举着音乐能净化人的思想大旗，用深奥的哲学解读音乐，于是音乐就被固定化三六九等，革命的，不革命的，什么霏霏之音。随之而来的风暴将公益坊掀得四脚朝天，曝露无遗。

       坊间音乐大概在某日一个傍晚基本消失，第一次听到高音喇叭传来激昂的歌，“根据这个道理，于是……”

         大人小孩第一次听到公文，政论也可以唱喊的，就很诧异地问大人：怎么讲话也可以唱的？

         那天在淡淡的路灯下，公益坊的巷子显得很深，天黑得有点深不可测。很多人家没有开灯。弄堂里肃静得吓势势。大人告诉我们，在歌剧里什么样的讲话都可以吟唱，而且在歌剧舞台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第二天下午高音喇叭又突然放出一种从未听到的歌曲，非詩非赋的白话直白谱的歌曲。那天晚上弄堂里也特别阴暗，有好几只猫卷伏在垃圾箱上一动不动，好象享受着最后一夜的宁静，后来的世无前例确实把公益坊弄开了花，其实也为以后的拆迁打下了伏笔，柿子拣软的捏是永恒的潜规则啦／柿子一般挑软的揑。

公益坊的前辈在这个安乐窝一觉醒来，公益坊的那一批柿子软得比谁都快，还很彻底。开始我们也觉得诧异，有这么可怕吗？其实我们在政治上是嫩了点，远不如这些从解放前过来的中产阶层，他们知道暴力在历史上各种形态。

     事实证明他们很识时务，我们这些不怎么怕的学子，离开了课堂，彻底自由，突如其来的放纵，对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充满风险，不但没有逃离，还大部分卷入，从此带着公益坊的味道供奉各路神仙。还好，没多久大家就把一切交给了党安排，绝大部分人义无反顾，直接瞬间离开公益坊，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走向在广大的农村天地。

谁也没料到大明以后先是满人，后来差点是倭寇，更没想公益坊出现了不少反其道而行的斗士，外来的和尚也能大明大方登堂入室，坊间孩子们的嘻笑打闹景象，已被套着红袖章人的高呼声掩盖。在这期间，令坊间，尢其是45号居者神经最绷紧之事是：

45号房屋大修，两位房修工人，在小楼梯近201室走廊的夹层里，无意间发现一个黑布包，外层包布已经发酥，打开里层油纸，竟然是两把乌黑锃亮的手枪和子弹。二人当时就慌了神，生怕走火，立马请来派出所相关人员拿走。这两把枪究竟是谁藏起来的？至今是个悬案，好在没有因此事闹出更剧烈的风波。

          【四川北路989弄公益坊弄堂口的一群人探讨动迁方案】

          接下来的敲锣打鼓，管你愿不愿意，小伙伴们离开家园各奔东西…。

          到了山沟，牧场才领教公益坊的前辈超灵敏的政治嗅觉，记得在停课不久，发小大米的一个邻居，胡庆余堂的陈东堂先生每天手抄两页医药教程要他熟读。到下乡时已经是一本单行手抄本，在以后的放牧生涯里它救了大米的命，他们预见到了乱世。

          大米在幸存的余生一直在寻找这位陈东堂先生，也寻觅叩问公益坊的精灵。

          虽然，公益坊的老三届中大部分发小都上山下乡了，但是，他们心目中时刻怀着一个坚定的目标一一重返故乡公益坊。果然，上天怜悯他们，从70年下半年起，少数发小开始上大学，当了工农兵学员，77年恢复高考，又有发小考踏进大学校门，直到1979年初知青回城潮，绝大部分公益坊发小们都离开了农村回城，包括上海和其他城市，真正回归生我育我的故乡一一上海和公益坊，那多半是退休以后了。

           2014年，真是谁都没有想到，包括久经风雨的公益坊前辈都始料未及，公益坊又经历了一场风波一一动迁，这场风波比较煞根，那是最后一场风波，虽是一场平和式社会变迁，还是“迁＂动了不少人的心弦，人们心膛都明鉴，不论结果如何，离开了公益坊，再也回不来了，过往的一切只能在回忆中再现，

           2018年，公益坊外围封睹，彻底隔绝与外界的来往，原先人丁兴旺，热气腾腾，充满活力和激情的弄堂，孤怜怜地卧在没有生气的四川北路上，让特意去看望她和路过的发小们，感叹万分，总觉得自己到老了还是缺了点什么。也许是面对断层的那种感觉，

           2019年6月，艳阳高照，一大帮发小从上海的四面八方赶往座落在海宁路乍浦路口的金米萝大酒店，团团围坐在大圆桌旁，犹如凝视着一棵断树墩，细数镶嵌在每条年轮中的光阴。

          你看：幼年时的学友又是相邻几十年的老邻居相见，能有几个还能认得出相貌来，“只是相貌而已”。 残缺的记忆，支离破碎的印象成全不了“”公益坊”在我们自己心灵深处的印记，灵魂深处的记忆。

           但愿公益坊的改造不让大家失望，没了人文气底蕴的弄堂毕竟就是一堆冷建筑，还好公益坊的发小们还有不少微信群，尽可能支撑和延续着过往坊间那值得回味的气息，

           几十年的岁月弹指一挥间也就过去了，我们需要的是把握好当下的岁月，别再枉费了可以属于自己的大好时光。

           有朋友说公益坊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借这位体制内友人的吉言，呼应发小四四的提议，我们大家5年后，2024年再相逢于上海四川北路上的公益坊。

          【公益坊里外全封闭的一角】

          感谢公益坊发小们的真诚支持。寻找公益坊多年不见的发小陈家华(北虹中学65届初中八班)， 李振新师大附中(67届高中)。

          请香港的读者注意⚠️，寻找上海新力中学68届高中(2)班班主任伍卓尧老师，原南开大学数学 系毕业，文革结束后去了香港，有信息，敬请联系作者。

           到目前为止，总共有《往年随想曲》15篇和《乍浦岁月随想曲》5篇刊登在美篇上，同时，微信公众号《上海老底子》有本人的专栏，也刊登上述文章。             

             

        《公益坊上、中、下三集已凑齐，诸君觉得合适，敬请分亨他人，不胜感激》

             卢铭安落笔于悉尼。可加本人微信号：lumingan96。

             陈丕坚同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