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font color="#1564fa"> 大山深处的大河冲村 (李毅 摄)</font></h5> <h1> 我们喜欢在山间游荡,看到一些孤独破败的老房子,零落于荒野之中,就走进去,喝一杯茶,听一个故事。大多没有人,只有荒芜的风从断壁残垣间穿过。今年夏天,我们晃到了大河冲的山里,太阳毒辣,我们蹭着老屋的檐边行走,覆盖着青瓦的房子深处的沁凉让我们的皮肤感到舒适。一位老人打开木门,请我们进屋避避日头。</h1> <h5><font color="#1564fa"> 周益全居住了63年的土坯房 (李毅 摄)</font></h5> <h1> 屋里陈设简单,但是整洁有序,丝毫没有农村独居老人家里常见的寒酸。物品摆放整齐得近乎执拗<span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font-size: 17px;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span>堂屋条桌上摞得高高的空饮料瓶上的图案都朝着一个方向,农具齐刷刷的挂在墙上,像列队的哨兵一样整齐;厨房的墙壁上刀具、锅铲、勺子按高矮胖瘦一溜儿挂着;柴屋里码放的柴垛是一堵墙,用截成同样长短的木头,根据木头的粗细,拼成结构对称的图案,这面柴垛码的墙使我们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在安静和纯净的同时又蕴藏着一种力量和激情,让人震撼。</h1> <h5><font color="#1564fa"> 条台上摆放整齐的饮料筒 (李毅 摄)</font></h5> <h5><font color="#1564fa"> 码得像面艺术墙的柴火垛 (李毅 摄)</font></h5> <h5><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font color="#1564fa"> 炊具器皿列队整齐 (李毅 摄)</font></span></h5> <h5><font color="#1564fa"> 灶房一尘不染(李毅 摄)</font></h5> <h1> 我们看过许多的老人,每个人的经历说起来都是一番惊涛骇浪,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要活下去,但活下去的态度和方法却人各有异。这世上,有人穷得穷凶极恶,有人穷得慨然事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h1><h1><br> 周益全穿一件洁白的旧衬衣,胸口上绣着“龙飞凤舞”四个字。稀疏的头发被他用木梳犁出一道道小沟,驯服的贴在脑门后面。他1956年生人,已经63岁了,看上去瘦小羸弱,加上牙齿松动稀缺,像是古稀之人。老人终生未娶,无儿无女,属五保户,政策补助以及年满60岁的老龄补贴,每月有500元的收入,他精打细算度日,还尽量有所节余以应对不时之需。在周益全身上,看不到穷意,他待人应答有度,恭谨有礼。</h1><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 <h1> 我们看他生活如此严谨细致,猜他是否有过从军的经历?老人说他一生从未出大山。那为什么终身未婚?老人面有悲戚,欲言又止。那时天色渐晚,我们担心山路不好走,要赶在日落之前出山,看他似有难舍之意,我们也恋恋不走,于是约定,待到秋日,我们一行人再来寻访。</h1> <h5><font color="#1564fa"> 百年老屋 (李毅 摄)</font></h5> <h1> 这一天,我们黎明即起,带着水和小板凳,很有仪式感的样子,去赴周益全夏天的约定。</h1> <h1> 七零年代,初小毕业后的周益全,英气勃发,只是家境贫寒不能再供养他读书了,遂回家务农。村里看他能写会算的,许他在村旁开个代销店。守店是个寂寞的活儿,周益全想谈恋爱了,酝酿了17年的一腔爱意想写成情书,却找不到收信人。塆里也有人来说媒,周益全看那姑娘,不像是梦里见过的人,想着男人总要有个婆娘的,也就由着父母安排。眼看着亲事就要定下来了,姑娘出山逛了一趟,回来就悔婚了。他也不恼,本来这段感情他也是没走过心。后来媒人又说了一位姑娘,就在命运朝着该有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爱情来叩打他的门窗。</h1><h1><br> </h1><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 <h5><font color="#1564fa"> 年轻时的周益全(肖宵 摄)</font></h5> <h1> 那是一个叫小云的刘姓女子,总来他的代销店买东西,那个姑娘笑起来点亮了他的小店,也点亮了他的心。一来二去,他们相爱了。他们有说不完的话,白天在代销店里没说完,在月亮升上来的时候,两人躲进高高的草垛碎碎聊着情话。他们在月亮下面盟誓,此生,她非他不嫁。他立下的誓言是:要让她睡进他家那张红漆的有踏脚板的大床,新婚之夜,他要为她撩下红纱帐。当时他婚期已定,家里请来了木匠,为他打造一张红漆的有踏脚板的婚床。想到他即将和一个不叫小云的姑娘睡在这张床上,他就不能忍受。在油漆快干的时候,他鼓起勇气跟父母说了他和小云的恋情。父母坚决不同意,责备他不懂事,家里为了跟他说这一门亲事,请媒人,送四时礼节,看日子都花了不少钱。</h1><h1><br> 农村的规矩是,但凡是男方先悔婚,用出去的钱如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之前第一位姑娘悔婚了,钱也白搭进去了。家里是有多少钱,禁得起他这样不作数的。他的准岳母,听说他变心了,赶到他家里,二记耳光甩到他脸上,骂他是始乱终弃的男人,幸亏女儿没过门!</h1><h1><br> 第二门亲事又黄了,用的钱再一次泡了汤,家里人把一腔怨气都发在小云的身上,益全的妹妹尤其不省油,天天跑到小云的家门口叫骂,骂她是不是没有人要,嫁不出去,偏要勾引周益全有了婚配的人。村人的流言,父母的打骂,17岁的女子哪里禁得住命运如此的重拳,几次想寻死,想想生命这样腰斩终究不甘,想再见情人一面,奈何周益全已被家人限制自由,代销店也始终关着门。她写了一纸书信,夹着她的一张相片,托同塆与她相好的女子交付周益全。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离开了家,再没有回来过。</h1><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 <h5><font color="#1564fa"> 忆起曾经的恋人,老人伤心不已 (李毅 摄)</font></h5> <h1> 尝过爱情滋味的周益全这回理解了电视剧里的人为什么失恋了会痛,会哭,还想死。在周边几省交界的县市村镇苦寻几年未果。那时至今,他就一个人,一座房,扎根在这里,对抗一切风雨和孤独。坐在我们面前的四十年之后已经老暮的周益全,说到这里,依旧哽咽不能言。</h1> <h5><font color="#1564fa"> 沉浸在回忆里 (李毅 摄)</font></h5> <h1> “每一天,我都不能做到,不想到她。”<br> “我爱她,她也爱我。”<br> “她的信和相片我都留着,时间太长了,我有时候搞不清楚这一切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我就拿出相片看一下······”<br> “有时她跟我一阵在,陪我哒嘴儿,陪我种菜,陪我吃饭困醒.....有时候么样也看不到她!”</h1><h1> “我哪里也不去,偶尔出去买点东西也不锁门,万一她回来了,找不到我,不好。”</h1><h1> “她是在考验我嘞,我晓得,我受得住这考验。”</h1><h1><br></h1> <h5><font color="#1564fa">堂屋墙上的老照片映射了老人对烟火日子的向往</font></h5><h5><font color="#1564fa"> (李毅 摄)</font></h5> <h1> 年轻时曾桀骜不驯的乱发,如今有序而安分的笼在脑后,如同他屋里的物件,在它该在的位置,朝着该有的方向,不凌乱,不动荡。卧房里,那张雕花踏脚床,端正肃穆,红漆依旧,床的顶梁上,描着花好月圆,画着鸳鸯戏水。那朱纱帐,早已泛了黄,破了几个洞,打的补丁也工整规矩。床上,一被一枕,铺陈有度。</h1> <h5><font color="#1564fa"> 没有新娘的婚床(李毅 摄)</font></h5> <h1> 堂屋里,放着一具棺木,周益全清楚他有一天会从屋里的那张床上移到棺木里面去。他是个有计划的人,他打算在70岁的时候死去,如果等不回他的的小云。他摩挲着他的棺木的表情,平静满足又自豪,好像这是他的装修好的新房子,他等待着入住的那一天。他这一生的遗憾和无奈,在漫长的生活下来,已消失殆尽,他不想活得太久,能坦然面对死亡,从容安排后事,让同为人类的我们心怀敬意。</h1> <h5><font color="#1564fa"> 老人已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木 (李毅 摄)</font></h5> <h1> 秋天,满山的红叶绚烂繁盛,我们和周益全坐在门口发呆。鸟鸣深涧,秋风浩荡,如同岁月奔流不止。我们同时陷入了某种深邃的情绪,一时无言。</h1><h1><br> 守着没有归期的爱人,抵抗漫无边际的孤独寂寞,还能如此清洁自持,从无懈怠,将贫穷孤独的生活过得严谨有度,应对人事恭谨有仪,对命运,对爱情始终心怀希望,不妥协,不苟合。</h1><h1><br> 离开后,我们寻觅一处有秋风暖阳有山涧溪流的去处,开始我们简单的午餐。山风吹过,心情久不能平静,回来后成这篇小文,连同对周益全老人的敬意,权作这个秋日探访的纪念吧。</h1><h3><br></h3><h1> <span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想对周益全说一句安慰的话:据说世间好的爱情,就是没在一起。</span></h1><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 <h5><font color="#1564fa"> 屋子后面老人种下的夫妻树 (李毅 摄)</font></h5> <h1><br></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