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溜年

龙飞凤舞

　　拜溜年是湘西南古城武冈特有的年俗。大年初一这天，吃过早饭，人们就挨家挨户把街坊上的人家走一遍，不用提礼物，不用发红包，进了门，拱手作揖，道一句“拜年”或“恭喜发财”就离开，这就算拜溜年了。被拜年的人家当然会热情地端上瓜子花生糖果和香烟，任你抓一把，还会说些“坐一会儿”之类的客气话。

　　有的人家并不熟悉，平日也无往来，但拜溜年是不介意这些的，只要门边贴了春联，就可推门进去，向对方道些吉祥话，对方也会美言回应，算是新年讨个吉利。你到我家，我到你家，进进出出，很是热闹。有的人家人口多，还结队出门拜溜年，而每拜一户，对方也许还会参与一个人进来，人员就越聚越多，这就有点“团拜”的意思了。

　　这个年俗从哪年哪月开始盛行，没法考证，我从孩提时便是这样。有句话叫大人怕过年小孩盼过年很有玩味，大人怕的是要花一笔可观的钱，小孩盼的是有吃有喝有玩，还不挨大人忌讳的骂。从前的那个年月不太富裕，但这个年俗依然传承不败。过年备的瓜子花生和糖果本不太多，但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还是显出些许阔气。有些拜溜年的愣头青少不更事，往盘子里抓瓜子和糖果很是下得了手，抓得主人心里痛，但脸上还是笑意，嘴里还是吉祥的祝福话。

　　我隔壁有一户人家，兄弟三个，当年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加上父母一共五个却只有一人工作，且还是收入微薄的街道厂子。平常吃的供应粮严重不足，便购些红薯充饥。在我的印象里，他家一年间至少有半年以红薯当饭。把红薯当主食能吃饱，有时也让我这半饱的人看得眼馋。平常日子都过得这般困苦，到了过年，花钱就格外心痛，有时真的没钱可花。
　　记得有一年，他家里没备一点年货，就是应付拜溜年的瓜子花生糖果之类的也没有。我有几分好奇，看他们家怎么应付那些拜溜年的人。大年初一那天，我见他家兄弟三人很早就悄悄地溜出了门，像做贼一样，我想跟上他们结成“团拜”都没能如愿。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我看到三兄弟回来了，又像做贼一样地闪进了门，然后迅速地把门关上了。
　　出于好奇，我走过去看究竟，顺便也拜个溜年，试着推门，没推开，就趴着门缝往里瞧，看到他三兄弟从衣兜里往外一把一把地掏瓜子花生，还有糖果、香烟等，分类摆在盘子里。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听到他家门闩一响，门就启开了一条缝，我忙进去拜溜年，看到那张八仙桌上摆的年货阔气得很。
　　这些事想来没过去多少年，但真要说给孩子们听，就像一个极不真实的远古故事。现在我隔壁的那户人家，早没了过去的穷苦相。曾经的半大小子早已成家立业，儿孙都有一大群了。今年春节我给他们拜溜年时，提起他家那年的穷苦事，他们兄弟没一个人觉得尴尬，也不伤心，倒是把那往事当作一个笑话，说：“想想过去，再看看现在的生活真是知足。”
　　拜溜年是古城武冈的一件热闹事，经年不衰。武冈人说“拜年拜到青草发”，意思是说整个春季都可以拜年。而那些吉祥话虽年年相似，但仿佛都得到应验一般，大家的日子渐渐越过越滋润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