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门书香皆进士，千年沧桑话毛随》——史海钩沉之毛随往事

浅墨时光

　时间浩渺如海，千年的时光，也恰似弹指一挥，不过是宇宙之瞬息。

而那些沉入浩瀚海底的历史，却经由文字的暗香，从古籍旧本里向我们袅袅而来。

  毛随，江山广川（今浙江省江山市峡口镇广渡村）人，江山历史上非常有名的北宋“六子七进士”之一。他的家族簪缨显赫，自其祖父毛恺以来，至其儿子毛叔度，有“四代十登科”之荣耀，在江山文化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说到毛随，首先得提到他的太祖也即广渡毛氏先祖毛修业。在广渡逾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毛修业可以说是一位非常重要和特殊的人物，而且是一位富有历史神秘感的人物。至今他的生卒和其夫人钱氏的生平及家族皆不可考，甚至可以说是迷雾重重。但从广渡毛氏后裔所保存的《清漾毛氏族谱》的记载来看，显而易见，毛修业是一位非常有远见和刚正风骨的知识分子。在太平兴国三年（即公元978年）时，清漾毛氏二十四世毛修业任江山主簿，因吴越忠懿王钱俶献两浙十三州之地归宋，毛修业不愿事两主而辞官，携夫人钱氏及家眷从石门清漾归隐广川（后称广渡）。

毛随的祖父毛恺，是广渡毛氏始祖毛修业的玄孙，字和叔，皇祐二年进士，官至朝请郎。毛随的父亲毛勉，字德懋，因三举解元而声名远播，历官主簿、县令、朝奉郎、承议郎、赠中奉大夫。历史上，广渡英贤辈出，毛氏出了 1 个尚书、1个尚书员外郎、两个职官、14 个进士、4 个举人、多个贡生。其中，北宋毛恺一家“四代十登科”，共出仕十一人；毛勉“三举解元” 轰动全城，并在广渡立有“解元坊”，毛勉一家六子三女都从广渡书院就读而出，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婿全部考取进士，因为当地习俗“女婿也是半爿子”， 因此被称为“六子七进士”，一时风光无限，成为世人颂扬的佳话。 他们家原居住地被人们称之为“书家坞”，他们的住宅“书家堂”自从出了七进士被称为“进士厅”，可谓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时至今日，广渡毛氏宗祠外的大门台阶下，仍旧留有明朝建祠时安置的七块正方石板，保存完好，这是北宋毛勉一家六子七进士的象征。在广渡古祠堂和清漾祖宅内，都曾有数对楹联提到广渡毛恺一家，“六子七进土”这个典故也一直流传至今。

　毛随是毛勉次子，生于宋神宗熙宁十年间(1077年)，字彦时，官至尚书司封员外郎。宋绍圣四年丁丑时21岁时中进士，靖康二年任处州通判，后调任秀州华亭县尉，深受民众崇敬。纵观毛随一生，与他满腹才华相背弛的，是他一生命运的颠沛坎坷。崇宁初，蔡京当权把朝，将大臣的奏章分为二籍，一是直言不阿的称“邪籍”，一是对他阿谀奉承的称“正籍”。当时毛随被补列为“邪籍”，因此长期不得调用，后来才先后做过明州靳县主簿，从虔州入秘书省。毛随一生为官清正，对地方事务治理有方，所到之处，深得百姓爱戴。尤其在治狱、歼盗、制敌方面屡有奇招，成就斐然。如此奇才，却在初出仕时便因被蔡京打击而不得升迁，于是他刻意转向学术，沉溺于六经及诗史百家，天文、地理、阴阳、律历、医方、卜筮等无所不学;而且学必剖微穷源，即使是当时的名门专家，也未必能胜于他。他写文章，常常是一挥而就，文采璀璨。毛随所上书的文章，当时有见识的人都认为是至理名言，常争相传诵。

毛随乡居多年后做了开化县令，当时年岁发生了大饥荒，他便毅然请发常平义仓以救济百姓。有官吏借机以此事上报，毛随奋然说：“民众流离失所，死了都无人来葬，我岂可徒等而坐视不管？如果上头因此谴责下来，哪怕我身陷牢狱，也决计不会连累你们的。”其言掷地有声，其正直性情与勇于担当的精神和胆量，令那些官吏相形汗颜。于是毛随督促手下破锁开仓，大举荒政，当时所救活的百姓达数万人之多。为民请命，救民于水火，毛随此举可谓是真正的功德无量，当为后世为官之典范。

建炎四年春，金兵回留淮南，准备渡江侵袭，宋高宗赵构心生畏惧而问群臣策略。范宗尹推荐毛随通晓天文星象，军事形势，高宗于是降旨诏问毛随于便殿。毛随引据历史上运行天象，说明了金兵不能南渡的依据，以此来稳定赵构动摇之心，然后陈述了当时形势说：“自古军事上策，概莫在于自治，如今六军暴露已久，岂会没有果敢杀敌之心？只在于朝廷的奖励和用人之策而已。今日之计，不如先保据天险，增修战备；权宜京城，则不宜轻举妄动，如此方便于联系四方，达到稳定人心，增加士气的作用,这就是孙武所说的‘恃吾有以待之者’……”等等，后来就此又提出了三条策略，为高宗所采纳。第二年，金兵看见宋朝庭如此有准备，果然就退去了。毛随历官朝散大夫，赐五品服，以尚书员外郎致仕 。后来朝廷因有人举荐毛随而思其贤才，准备重用他时，圣旨下达让他“入对”，毛随已是病重之身。如此一位蕴经济大略，慨然有志于当世之奇才毛随，于宋绍兴元年（1131年）辛亥四月己巳，病逝于越州太善僧寺寮舍，享年虚岁五十五岁，他的小儿子毛叔度从丧归家。此情此景，殊为可悲可叹矣！傅玄在《马钧传》结尾处说：“用人不当其才，文贤不试以事，良可恨也。”这句话放在毛随身上一样适用，其在世时，身怀才学而不被所用，这是个人也是时代的悲剧。

　在《清漾毛氏族谱》冬集及《衢州府志》卷九《人物》中毛随皆有传。除此之外，北宋程俱的《北山小集》也有多处提及毛随。

说及毛随与程俱的交情，却又是说来话长了。

程俱(1078-1144)，北宋官员、诗人。字致道，号北山，衢州开化(今属浙江)人。程俱和毛随仅一岁之差，和毛随一样都是出自诗书之家，历官吴江主簿、太常少卿、秀州知府、中书舍人侍讲、提举江州太平观、徽猷阁待制。程俱平生著作甚丰，有《麟台故事》5卷、《北山小集》40卷、《宋徽宗实录》20卷、《默说》3卷、《汉儒绶经图》1卷。一生写诗万余首，随写随散，收入《北山小集》中尚有900来首。他的文章卓然自立，自成风格，尤以政论为最，散文成就也很高，当时朝中有韩退之的赞誉。绍兴六年，任集贤殿修撰、徽猷阁待制，在宫内敢于提出一些批评和建议，“不安于心者必反复言之，无所畏避。”他这种为人耿直的精神，为朝中正直官员所赞赏。绍兴九年，秦桧荐领史事兼任万寿观提举、实录院修撰，并免朝参。程俱谙秦桧为人，知其意在笼络，力辞不受，告归，卒年67岁。

毛随宋绍圣四年丁丑时21岁时中进士，靖康二年任处州通判。同年程俱20岁，进授吴江县主簿。他们两人有着相似的正直性格和被蔡京打压列为邪籍的经历。在崇宁元年（1102年）壬午九月25岁时，因上书论时政，程俱被斥为邪等，罢归。程俱在《北山小集》卷三十三《朝散大夫行尚书司封员外郎致仕毛公墓志铭》写道：“崇宁初，当国者取士大夫所上书举为二籍，余与彦时在邪籍中，皆罢吏归乡郡。”同时，我们也可以从《清漾毛氏族谱》中的《宋朝大夫尚书司封员外郎致仕毛公行状》加以佐证:“辟差舒州太湖茶场。以上书论时政,罢归。时执政者方力持绍述之说，以售其私。凡持正论者斥以为邪、虽被摈废,人更以为荣焉。”以及《宋史》卷十九《徽宗本纪》中:“崇宁元年九月十三日乙未，诏中书籍元符三年臣僚章疏姓名为正上、正中、正下三等,邪上、邪中、邪下三等。……”“庚子,以元符末上书人钟世美以下四十一人为正等,悉加旌擢；范柔中以下五百余人为邪等，降责有差。”

相仿的年龄，相同的心性和经历，一样的为人正直秉持气节， 一样的胸怀家国心忧天下，使得他们在日后相识后相知相惜。

　　崇宁三年（1104）年，程俱二十七毛随二十八岁时，两人相识，此后交游甚密。程俱在《北山小集》卷三十三《朝散大夫行尚书司封员外郎致仕毛公墓志铭》写道：“彦时固邑子，至是始识面，与游甚欢，时年皆未壮。”说来也巧，毛随曾任开化县令，而毛随的母亲江氏和程俱都是开化人，这似乎无形中又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此后他们经常在一起吟诗作对，游历山水。在《北山小集》卷七有诗写及他们的交游，以为明证。

其一：《龙尾砚同毛彦时随联句》：

歙水清以駃，歙山文且坚【程】

谁持玉斧琢，制此月样圆。

想当结绳后，要使鸟迹传。

雕锼见骨格，岂与瓦砾全。【毛】

故陀百氏圃，泓澄九经渊。

墨海不复见，柯岩那可肩。

星稀涵纬象，眉绿生春妍。【程】

规模异镕铁，濡写殊怀鈆。

正当秋兔颖，发此霜松烟【毛】

一从毛褚游，几作虫鱼笺。

徴辞想妃子，揾首怀张颠。

宁同李生瘗，聊续胡公镌。【程】

常疑老蚌殻，浸润成膏妍。【毛】

坚踰鹅池铸，质射铜台埏。

纷纷况多伪，渇雀同栀鞭。【程】

琳坳隠多水，十手寄所宣。

池光潋墨色，云气开毫联。

翔鸾及垂露，逸势徒飞骞。【毛】

谁云过珪璧，或用磨戈鋋。吾今欲焚弃，负耒归园田。【程】

这首联句为我们展示了程俱和毛随的友谊、才情和风骨，尤其不可多得的是，这是毛随留世仅存的词句，弥足珍贵。

其二：《神霄宫知宫陈应常邀乡人集道堂余不果往毛彦时有诗诸公皆和见率同作次韵一首》

“南枝月明乌鹊飞，北风惊沙燕马嘶。倦游乃有故乡念，强学处士听朝鸡。

马蹄得得乌帽底，与日竞走东还西。安知神府在人境，晓雾十里飞香猊。

咄嗟似与化人遇，宫殿盘郁穷烟霏。瑛房蕊箧浩无极，当关九虎何由窥。

仙郎邀客自清旦，阒若岫户临江湄。向来同是烂柯客，石梁跨野长虹垂。

登晨未辨七盟盖，祈年欲采三华芝。授书忽作蕊珠吏，云篆岂特传盟威。

故人一笑共清景，常谈曲谨皆芟夷。而余煮饼北窗卧，正坐世网缠绵之。

枣瓜麟脯不同举，但见綵笔方交驰。萧然俯仰在环堵，穷巷偪仄仍喧卑。

高堂修竹寄遐想，况烹雪乳调清丝。径须暇日一寻胜，眼中尘袂空成帷。”

　其三：《用德祖韵送毛彦时二首【庚寅】》

　　往者玉楼客，栖迟感秋蓬。龙钟江海士，屑屑悲穷冬。【孟郊有暮天寒风悲屑屑之句】今我亦羇旅，号寒思祝融。故乡邈千里，胡马长嘶风。平生饮最少，亦复贤圣中。其谁共谈笑，无乃志所同。泮宫备文质，楩楠饰雕栊。毛子亦好古，摛辞丽旾工。飘然适我愿，一舸来自东。明时猎英奇，备问罗臯龙。逢辰若公等，附凤云从龙。遥知赋伐木，相望有梁鸿。【梁鸿东游思其友髙恢作诗曰鸟嘤嘤兮友之期】

　　断港冰未泮，海风起蓬蓬。君行亦良苦，浮家秋复冬。故人一相遇，醉觉心形融。道旧有深乐，班荆余古风。何当度杨子，起视东井中。未应迫期会，促步佐一同。况当万灯燃，流光暖疏栊。胡为即言别，系书凭鸟工。空令千里月，团团出天东。解舟动栖禽，破晓啼匆匆。酒阑城西道，已失衔烛龙。振衣一囘首，瞥去如惊鸿。

　　然而，他们高山流水的情谊却因毛随的去世而变成了一生的疼痛和遗憾。“明年春，有荐公才中御史者。方召对，而公病矣。会予亦召至行在所，备官兰台。间至公舍所，苦病寝剧。一日，至公馆，公上气加肿，奄奄气息，仅属言天下事，辄奋髯扼腕，语吃吃不能尽意，则太息而止，不以后事一语属人。予未尝不悲其志，而惜其病且死也”，是以程俱在《宋朝散大夫行尚书司封员外郎致仕毛公墓志铭》中如是说：“予知公最深，公出处又如此，予安得不铭公墓乎！”其间深切痛惜之情感，今天读来依旧令人为此喟叹。

据《清漾毛氏族谱》所记载，毛随祖孙三代皆有文墨留存于世，曾经家蔵文稿遗卷。“毛恺，为文不菑稿，尤工于诗，亦多散亡。汇其存者为十卷，藏于家椟。”“毛勉，为文简易，根于义理；尤好诗律，遇所得句，往往为人所传，有遗稿十卷存焉。”“毛随，集其文得十五卷，藏于家。随为进士，为政忤权奸，为崇宁初名臣。集其文得十五卷，藏于家。”然而，时至今日，这些文稿历千年风霜，经战乱、天灾及人祸，已是遗失殆尽，不复留存。惟有《清漾毛氏族谱》及《北山小集》对他们偶有提及，真是令后世之人倍感惋惜。

今天，当我们缓缓翻开《清漾毛氏族谱》和程俱的《北山小集》，翻开那些保存了数百年的珍贵文字，古人的清操风骨，他们所经历的悲欢离合，云烟往事似乎瞬间拉近，并在文字里立体生动起来，仿佛在时空里幻化着一幕幕的情境，让我们如亲历历史，并随之沉浸，留下无限感慨、不尽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