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的女人走了

米豆

<h3>  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h3><h3>1988.2.29 星期日 雨雪</h3><h3> </h3><h3> 16床病人是兰溪人。我忽然想起了兰溪供销社的熊惠芳。她是1986年初夏在我科室住过院的一个病人。24岁那年,孩子才半岁的她与身为国民党空军机械师的丈夫分别。38年来彼此都因为相互眷恋而没有再婚。</h3><h3> </h3><h3> 因为是国民党家属,每遇运动大妈都是挨斗受批的对象。曾经不少领导人多次找她谈话,只要她与丈夫划清界限宣布离婚,便一清二白。但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只要每当有人唸到他的名字,她便会泪如泉涌,泣不成声。</h3><h3> </h3><h3> 1965年,他们的儿子在大妈的竭力奔走下,才终于得以读完初中,随后便下放农村。直到1975年作为表现好可以教育的子女招工。</h3><h3> </h3><h3> 1969年,因为她是黑五类家属,也从单位下放到了农村。直到1979年落实政策才上来。</h3><h3> 1974年,思念已久的她,终于在对台人民广播电台中呼唤亲人,万里寻夫。一封信,唸了9次,直到最后一次才得以成功。</h3><h3> 1979年,在多方帮助下,通过泰国邮航通讯终于联系上丈夫,自此一直期盼着重逢。</h3><h3> 大妈说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年新婚的她与丈夫从兰溪摇着小划船出发,摇到大渡口益阳城。又从益阳城坐上轮船到武汉,再从武汉到南京......大妈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甜蜜的回忆中。还说:以前的益阳没有什么大的公路,更没有汽车呢!几乎无论到哪里,都是坐船。</h3><h3> </h3><h3> 一次,她给我看了一叠彩照,全是她丈夫从台湾寄回的。每一张照片后,都根据照片的背景写有一句话。卧室的是;38年过去,还是一场梦。厨房的是;小锅小灶,自煮自吃。</h3><h3> 那时,我因为动了想要写她的愿望,于是鼓着勇气道:在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人......</h3><h3> 大妈迅疾地看了我一眼,又立即低垂下头。那目光、那神情,仿佛痴痴地凝视着她足前一个空幻而又实在的前方,好叫我后悔不迭。我赶紧顿住话语,充满了惴惴不安。</h3><h3> 所有的病友与陪人们也都屏住了呼吸。</h3><h3> 半响,大妈终于抬起头来,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心,一字一顿:38年来,他一直在我的心里,从没有离开过我。无论我做什么事情,他总是不由的又回到了我的脑海。莫说年轻时,就是人到中年,也有人替我做介绍......</h3><h3> </h3><h3> 像石破天惊,我竟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眼眶中一阵阵潮涨,湿润发酸。带着虔诚的敬重,凝视着大妈,很久过后,终于喃喃的:您是最幸福的人!</h3><h3> </h3><h3> 什么?她是最幸福的?苦哇!你知道有多苦吗?</h3><h3> 病房里的病友陪人立即大声的反驳着我。</h3><h3> 我几乎是激情横溢地喊了起来:我知道。苦!很苦!可是,对于一对相爱的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虽然久久离别,却依然彼此真诚,情牵意念,朝思暮想,心心相印而更幸福的呢?虽然有的人朝夕相处,却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你认为这是幸福吗?</h3><h3> 病房中的所有人都惊怔的看着我,一片肃寂。</h3><h3> </h3><h3> 转眼,大妈已出院两年了。我常常想起大妈的眼病--双眼慢性泪囊炎,泪道阻塞。我的耳畔总是回荡着她那催人泪下的叙述,眼前也总是缭绕着那样的情景;</h3><h3> 多少次午夜梦回,那冰清的冷月,闪烁的星光将她带回到昔日的甜蜜温馨,也带到惨酷的现实;万人举手批斗,各种白眼冷语揪心。无尽的相思摧肝裂胆,汹涌的泪泉从春流到夏,从秋流到冬......怎能说,她唯一的希望不是生活在与亲爱的人儿一同相处的过去之中?而那个曾经才7个月。而今已快40岁了的孩子,她和亲爱的人共同的生命,则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勇气与信心啊!</h3><h3> 想起这些,我抑制不住心潮起伏的激动,来到了16病床,小心翼翼的问着病人:你是兰溪人?请问,你认得兰溪供销社的熊惠芳吗?</h3><h3> 病人几乎是从病床上一跃而起,目光闪闪的看着我:认得啊!我们那里的人几乎冒得不认得的。</h3><h3> 我也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知道她丈夫回来了吗?</h3><h3> 病人的头不断的点着:回来了。今年春节回来的。住了20多天。每日子屋里来的人,水泄不通的。</h3><h3> 没有定居?我又问着。</h3><h3> 病人回道:台湾当局不允许他们回来定居。我们这里还是同意的。明年熊惠芳也会过去探亲。</h3><h3> 我真诚的点了点头:真的很祝福他们。他们的故事太感人了。现代人中几乎都找不出了。</h3><h3> 病人说:确实,就连我们周围人听了都要感动得落泪呢。熊惠芳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追她的人一大把。尤其在文化大革命每天挨批斗的时候,只要她宣布离婚,就取消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消除了海外关系,她硬是不依。我们那里的人,没一个不佩服她的。</h3><h3> </h3><h3> 回到护士办公室,我又想起了大妈出院时的情景。当时,我正在埋头处理医嘱。忽听坐对桌的实习同学道:张老师?可能是找你的。</h3><h3> 我抬起头来,一眼触到了大妈那一双怔怔的目光。我立即站起,笑道:啊!熊妈?</h3><h3> 熊妈一语不发的给了我一瞥后,便默默地转身疾步跨出了办公室。我这才记起,大妈今天出院呢!</h3><h3> 我也疾步追了出去:熊妈?熊妈?</h3><h3> 无论我怎么追,也追不上。</h3><h3> 无论我怎么唤,也唤不应。</h3><h3> 我先是诧异,后来不由鼻子一酸,一股热流上涌,视野变得模糊。我站在病区的大门,直到大妈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才缓缓地转过身来。</h3><h3> 在那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大妈为何能够做到38年过去,始终如一的彼此真诚?当一个像她这样义重情深的人,心灵里真正盘踞着一个人的时候,又有谁还能够再渗透进来?从24岁的分别到64岁的重聚......不是所有的情侣都能够跨越的时空!</h3><h3> 一直以来,我都在追寻和幻想着这样一场生生死死,轰轰烈烈,真真挚挚,又狂热又温柔的境地......我原以为,这只能是我的幻想,可是,我却从熊妈的身上看到了这样无与伦比的凄美。</h3><h3> 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所爱的人,一生一世也只爱我。非你不嫁,非你不娶。多么完美的梦啊!如果我将爱,这个人,必定是我的丈夫!</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