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园记忆之二胡

山之阳

<h3>  作为一个在子午岭长大的山里娃,我最早接触的类似于音乐的,可能就是放羊娃在山沟里放牧时的吆喝声,以及那些在山沟里环绕回荡的山野小调。后来,在长辈们的引领下,就在那些简陋的乡村戏园子里,陷入了乡情乡音的氛围中。秦腔——这个流传了两千多年的梆子腔戏曲,从此烙印在了我的血脉之中。</h3> <h3> 童年时期,对音乐影像最深刻的记忆,是在我外爷家。那时候,我生活在子午岭深处的桂花园农场。农场的人员来历大概有三部分,一部分是建国后安置的军队退役人员,他们一般都是农场的领导。整个农场全部采用的军队管理模式,我们的总场是团级,农场是营级,下面的分场是连级,分场下设几个生产班。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还没有身份证,人们出门在外,都要带一张所在单位的介绍信。我小时候多次见过我们农场的介绍信,那个介绍信抬头上用大号黑体字印刷的单位名称历历在目:兰字九三四部队林二师四团三营。而我们家在三营的六连,也就是桂花园农场的南桂花。我外爷家在一连,叫岳木川。<br></h3><h3> 农场还有一部分人是支边青年,他们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到边远地区来支援建设新中国的。我记得,像兰州、北京、上海、天津的知识青年都有。他们和一部分来自山东、河南、安徽等人口比较稠密地区的青壮年是主要的外来户。第三部分是吸收的当地的人口。像我外爷和我父亲,都是因为当时农村粮食短缺,在家里吃不饱饭才离开了老家,以外出逃荒的方式来到农场,被农场吸收成为农业工人。</h3> <h3><br></h3><h3> </h3> <h3> 在我幼小的目光里,当时的农场生活很是丰富多彩。农场的员工中有许多从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他们的文化水平比较高,其中许多人的才艺水平也很好,有好多人都会演奏乐器。像笛子、二胡、手风琴、口琴之类,都能见到他们的表演。影像中有最深刻记忆的是一次二胡演奏。</h3><h3><br></h3> <h3> 大概是一个冬天的夜晚,许多大人们坐在烧热的土炕上,几个年龄大一点儿的嘴里吧嗒着旱烟锅子。炕前的泥制的栏槛上点燃一盏自制的煤油灯。灯光如豆,灯焰不太明亮,光线昏黄。有许多大人吸烟,窑洞里混黄的灯影里飘散着缕缕的烟气。靠近窑洞旁边的窑壁处,有一个用土坯泥成的火炉。炉膛中煤火烧的正旺,炽热的火苗串起了老高,似乎比那盏煤油灯发出来的光还要亮。火炉下边刚刚落下的灰堆里,埋着几个洋芋,被烫烤的滋滋作响。<br></h3><h3> 热炕上的大人们,一边吸烟、喝茶一边说着闲话。我们当地人把说闲话叫“谝干喘”。我最早听到大人们说“谝干喘”这个词的时候疑惑不解。什么是“谝干喘”?为什么要“谝干喘”?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知道椽是木质的,人们一般用椽来盖房。干椽,应该是早已经采伐下来很长时间的木头,木头中所含有的水分已经干透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一群大人待在一起,要用刀子去“片干椽”。我想象不出,一群大人围成一圈,人手一把长刀,抱着一根干燥的木椽,片的木屑乱飞有什么意义?</h3> <h3> 这时有人提议到:“小王,拉一段二胡吧。”小王是来自天津的知青,我知道他会拉二胡,但没有正儿八经的听过。“行”,答应一声,一个穿着军队式样绿上衣的青年从炕上下来了。他从一只在我看来非常精美的长盒子里,拿出来了一把二胡。手里边也顺手拿着一块白色石头样的东西,坐在炕头上,先用手里的“石头”在那个绑扎在弓上的马尾上磨擦,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窑洞里散发开了一种松树上能闻到的香味。几阵子吱吱嗡嗡的声音过后,好像是做好了演奏的准备。随即,随着那位“小王”奋力的一甩头,一声嘹亮的二胡音锵然而出。<br></h3><h3> 我像那些大人们一样,凝神屏气,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静静地听着二胡那或嘹亮、或</h3><h3>低沉、或欢快、或哀怨的声音在窑洞里回响。那时候年龄小,说不清那二胡发出来的声音好在哪里?只觉得那声音好像是有生命力,它能进入我的身体、头脑之中。有时候,它发出来的声音是那么的激昂,好像要从我的脑瓜顶上冲出来。我恨不得跟着这声音冲上天空,冲到天上那些云朵中去。有时候,它发出来的声音钻入了我的心里,像有一小片羽毛在轻轻拂动我的心尖尖,让我心痒难耐。有时候,那声音却沉重的直往下掉。好像我从深井里刚打上来一桶水,却忽然从我的手上失落,直直的向深井里掉落。我几乎马上能听到水桶落到井底,击打水面的声音。</h3> <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窑洞里所有的人,无论是五、六十岁的老工人,还是我们这些依偎在大人身边的半大小子,似乎都被那把神奇的二胡所俘虏了。所有的人的心跳都跟着二胡的音乐声起起落落、慢一阵、快一阵。听不见咳嗽吐痰的声音,听不见喝水的声音,也听不见吸烟的人吧嗒嘴皮子的声音。人们都沉醉了。小王一曲终了,将二胡重新放回了那个长盒子里。窑洞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p><p class="ql-block"> 过了好久,炉膛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爆响,受到惊扰,人们仿佛才大梦初醒。有人轻微地活动了一下,放松在炕上似乎已经被压的麻木的腿脚,有人开始喝水、吸烟。</p> <h3> 那时候的人们都很朴实,还不习惯鼓掌。但能看见有人亲热的给小王发香烟,有人给小王递过茶杯,请他喝口热茶。慢慢地窑洞里有了说话的声音,大人们又开始“谝干喘”了。这时候,炉膛下灰堆里埋的洋芋烧烤的火候也到了,大人们从灰堆里扒出了一堆烤熟了的洋芋。我们几个孩子一哄而上,团团围在大人身边,要分享喷香的烤洋芋。人比较多,不可能每人一个。大人们把洋芋掰开,给每人分了一块。撕去外皮,先是一层烤地焦黄的硬壳,吃起来又脆又香。硬壳内面是烤的软糯的洋芋瓤,又沙又绵,喷涌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洋芋瓤里有一粒粒微小的晶状体,或明或暗,像小星星。咬一口,满嘴都是滚热的洋芋瓤,急不可待的大口吞下,噎的人只是伸脖子。</h3> <h3> 几十年过去了,暗淡的煤油灯,烧的发亮的炉火,烤的喷香的洋芋和那穿透人心扉的二胡音,一直在我的心头萦绕不散,成了我对桂花园美好记忆的一部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似乎对二胡音有了一种偏好。每当看到有人演奏二胡时,就要停下来倾听,用心体味一番。而每一次听到二胡哀怨、悠长或者高亢的声音,总会想起桂花园的山山水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