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黑,阿黑

中原酬唱集

题记 <h1>&nbsp; &nbsp; &nbsp;《阿黑,阿黑》是我的一系列回忆高原的散文中唯一为一头小毛驴而写的。在那个冷漠的年代里,有时候动物真的是比人还知心哟!</h1><h1>&nbsp;&nbsp;&nbsp;&nbsp;&nbsp; 这篇文章曾获《青岛日报》散文奖,可见还是有独具慧眼的人在。</h1>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h1> 阿黑是一头小毛驴的名字。</h1><h1> 记得我在军垦农场那一阵子,连队从外地买来一头驴,是用来拉车的。当然不是大车,而是一种架子车,比现在的地排车大不了多少,上面放一只汽油桶,专给伙房拉水,跑起来蛮快的。我们都称之为“军垦吉普”。那毛驴长得黑不溜秋的,大伙儿给它起了个名儿叫“阿黑”。</h1><h1> 平时不用车的时候,毛驴就在草滩上放着。那时候我们房建连队常年在外面施工,给新来的伙伴盖房子,连队住的帐篷就搭在草滩上,阿黑便成了我们的常客。</h1><h1> 这家伙鬼精灵一般。早晨我们还睡着,它就来串门了,先用嘴将帐篷的门帘拱开,然后伸进半个脑袋,狡黠地望着你。朦胧间看不清那表情,但肯定属于不怀好意的那种。更有甚者,还会趁你不留神,啊呜啊呜地扯起嗓门大叫,吓你一跳。剩下的那点宝贵的睡意顿时全部打消,怒气却直冲脑门,恨不得抓住它打个半死,却又舍不得那热被窝,探手抓起一只靴子甩过去。它才不傻呢,一溜烟跑了,却又并不跑远,跑个十几步距离,停下来,啊呜啊呜地叫,让你干着急。</h1><h1> 阿黑的叫声实在不敢恭维。所以后来连队里有好事者专门编排了一个故事,说是驴爱唱歌,但没人愿意听。驴甚不平,这日终于拦住一只兔子,非让它当听众不可,不然就一脚踢死它。兔子无奈,只好答应。孰料驴子放开嗓门一吼,兔子便受不了了,哀求道:“你踢死我吧!”</h1><h1> 这故事在连队里极流行,倘若谁平时喜欢唱两句而又不太讲究音色,众人便会起哄:</h1><h1> “你踢死我吧!”</h1><h1> 阿黑干活却实在,从不会偷懒。闲下来我们常抓它壮丁,帮着干点家务活。那时候我刚刚成家,正赶上冬季降临。高原的冬季可不含糊,能冻死人,离不得柴火。荒漠上红柳多的是,砍来做柴烧,一冬天就熬过去了。</h1><h1> 于是趁星期天休息,借了架子车,卸下水桶,我便去河滩上抓驴。</h1><h1> 阿黑不怕人,远远地见了,便转过脸来望着我,一副蛮亲热的样子。当然也得给点见面礼。手里拿个馒头,阿黑的眼神愈加温柔,凑近手边吃,乖乖让我给它套上笼头。</h1><h1> 那时候年轻好玩,抓住驴先骑着兜风。那姿态颇有风度的,骑士固然说不上,可也绝不亚于唐吉诃德,倘若手执长矛,简直可以跟风车一决雌雄了。</h1><h1> 但那结果却不佳。阿黑不喜欢别人骑它,先悠悠地转上几圈,趁我得意之际,把脖颈猛地向下一沉,后腿趁势尥将起来,转眼我的骑士梦就跌碎了。阿黑却得意得很,啊呜啊呜地叫。你跟它较不得真,时候不早,赶紧套车出发.</h1><h1> 小驴车吱扭吱扭地唱着,车轮在细长的小路上辗起浮尘。时时颠一下,颠得车厢里横七竖八的钢钎、铁锹叮咣乱响。</h1><h1> 天气不错,心情也好,扬扬鞭子唱上一曲:</h1><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h1> “走惯了山道不愁路远,</h1><h1> 这野坡坡是我的家乡哩!</h1><h1> 采朵花留下,</h1><h1> 带回去给娃他妈戴上哩!”</h1><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h3><h1> 阿黑竖起耳朵听,大概它从未听过这样的歌。虽然听众只有一个,但我觉得怪惬意的,唱了一支又一支。</h1><h1> 哗哗哗,车子涉过清水河。那河中央是一丛青草,阿黑忽然停住脚步,将头搁在那草丛上,像睡觉一样,那眼睛却斜睨着我。</h1><h1> 我忽地想起今早它把我摔下来的惨状,不由得恼怒起来,冲它屁股上狠命一鞭,阿黑慌忙拽紧了襻绳,一口气登上河岸。瞧它那怪憋屈的样子,我却乐不可支。这下总算扯平了!</h1><h1> 待装好车, 日头已经偏西了, 瞧着满满一车柳柴, 我兴奋得浑身冒汗。这个冬天不用愁了。想到一家人围着火炉暖洋洋烤火的情景, 虽然又累又饿, 心里却乐开了花。</h1><h1> 往家走可就跟来的时候不同了。荒原上的路, 只不过是来往车辆辗出的辙沟, 布满了细细的粉尘, 负重的车轮深陷在粉尘里, 像在水中破浪前进。</h1><h1> 我坐在柴火堆里, 遥望田野, 荒原上只有我一个人,唯一做伴的就是阿黑。它那沉重的呼吸, 和着单调的车轮声、柴火的挤撞声, 组成一支奇特的交响。</h1><h1> 又到清水河了, 我以为阿黑还会像来时一样在河心岛上歇息一会儿, 便高高扬起鞭子。阿黑这次没有彷徨, 一鼓作气冲过河去, 溅起一路水花。眼看大功告成, 河对岸上的一道沟坎挡住了车轮,车轮颠了一下, 那车襻绳猛然断了, 辕木滑下来, 插进土里, 咔嚓一声, 折了!</h1><h1> 这声响绝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h1><h1> 我顿时不会笑了。</h1><h1> </h1> <h1>  这真是破船偏遇顶头风。断了辕木的驴车简直就是一艘没有舵的破船, 搁浅在礁丛中。</h1><h1> 想到今天的全部努力就要泡汤,想到妻子那焦灼期盼的眼睛,我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h1><h1> 不过眼下可不是哭的时候,总得想想办法才是。我可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归。</h1><h1> 我先卸掉一半柴火,然后用铁锹把将折断的辕木连接起来,又加了一根襻绳直接拴到阿黑的脖套上。这样勉强可以赶路。不过阿黑吃力多了。</h1><h1> 可今天也只得委屈它了。</h1><h1> 为了减轻阿黑的负担,我跟在车下跑。阿黑似乎懂得我的心情,埋着头默默地赶路。</h1><h1> 夜色渐渐地围拢上来,满天星光闪烁,辨别不出连队的方向。我的心一阵阵发冷。蓦地,《鲁滨孙漂流记》里的情节浮在眼前,一种悲壮攫住了我的心。</h1><h1> 我的目光落在阿黑身上。瞅着它那瘦小的身躯,我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那骨棱突起的脊背,仿佛一块有生命的岩石,在夜色里缓缓移动,走向遥远的地平线。尽管脚下的路布满了坎坷,尽管前方还是一片迷蒙,它却认得来时的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连一点犹疑都没有。</h1><h1> 有阿黑做伴,我的心里忽觉踏实多了。</h1><h1> 今天可全指望你了。阿黑。</h1><h1> 我在心里对它说。</h1><h1> 阿黑只用它那沉重的呼吸回答我。</h1><h1> 终于到家了。当车子艰难地爬上最后一道土坡,停在我的院落门前,我紧紧搂住阿黑那湿漉漉的脊背,用一腔感激之情抚摸着它。</h1><h1> 阿黑啊呜啊呜地叫起来。叫得那样舒心,那样惬意。叫了一阵,忽又停下来,怯怯地望着我,仿佛在等着我的评判。</h1><h1> 我拍拍它:“伙计,唱吧,唱吧,我听着哪!”</h1><h1> 的确,此时此刻,阿黑无疑是全世界最优秀的高音歌唱家;而那叫声,也绝对是全世界最美妙的音乐。</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