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锦湘

<h1><b style="font-size: 18px;"><i><u>  每个人都有一栋人生岁月中的老屋。</u></i></b></h1><h1><b style="font-size: 18px;"><i><u> 老屋承载的是一个人的灵魂寄托和心灵抚慰。</u></i></b></h1><h1><b style="font-size: 18px;"><i><u> 当老屋的浓情已然逝去,对它再无依恋和眷顾之时,老屋就是一具死亡的躯壳。</u></i></b></h1><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我的老屋位于湖南永兴县城的西正街上,一栋已经有70余年历史的老旧建筑。老屋高二层,宽3米多,长30余米,面积200余平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县城老街扩宽改造,老屋临街部分被切掉一小段,致使老屋的面积只剩下如今的180余平米。</h1><h1> 老屋呈直筒状,里面被分隔成数段。一楼临街的前半节以前为铺面,后为厅屋。中间隔了一睡房,是祖母和我小时的卧室。后面隔成三节,分别为厨房、杂物间和厕所。二楼前端为睡房,由祖父居住,父亲和继母1966年结婚后,辟为婚房,在此居住了两年多,1968年底他们被下放农村,此房又仍为祖父居住。我结婚时,也曾临时定为新房。其后只要与夫人回老家省亲,便安排在此房居住。此房便俨然成了我的“行宫”。二楼的中间和后段为仓房和作坊,由自家生产制作一些糕点,供前店售卖。1956年公私合营,取缔私人经营商铺后,二楼中后段便闲置起来,偶尔也开个床铺改作客房。</h1><h1> 老屋建于1945年9、10月间。但我家房屋原先并不在此,而在相距不远的同条街上的另一地。原先的房屋有现在的三间宽。当时祖父从江西来永兴经商已有数十年,经过不懈努力,已积攒下一份比较殷实富庶的家业。所经营的“积荣祥”商铺,也成为永兴县城名列前茅的一间大商号。1945年1月,永兴县城被日军沦陷,日军进城后烧杀抢掠,一把大火将县城几乎焚烧殆尽。我家原先的那栋楼自然也难以幸免。为避战乱,祖父携全家到城外乡村躲避了大半年时间。直至日本投降,祖父回城,匆忙间择址在现在的地界上建起这栋简陋的房屋,以解决当时急迫的一家老小的居住问题。祖父后来对我说,也庆幸日本鬼子的这把大火,不然解放后我家划阶级成份时,肯定逃不脱要被划为资本家,而不是现在的小商。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资本家和地主都是反动阶级,是被专政和打击的对象。而小商则与贫下中农一样,都是革命阶级,是革命队伍里的一员。但天命难测,可谓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父亲后来因经济问题入狱,我也因父亲的这个所谓的“污点”,后来饱受人间的冷暖和命运的折磨。</h1><h1> 在我的童年时代,老屋带给我的是一种阴森孤冷的感觉。走进幽长的屋内,如同走进深不见底的门洞。房屋的两面墙因与街坊邻居共墙而建,没有窗户,既不通风又不透光,显得特别的阴冷幽暗。由于年代久远,加之潮湿,墙上的石灰大块脱落,许多地方长着一块块的黑斑和毛茸茸的霉菌。每到腊月二十四扫房日的时侯,祖母负责将家里的桌凳椅柜先用碱水擦洗一遍,然后再用清水抹洗。而我则用扎上一根长竹竿的扫帚,先将墙上布满的灰尘、蛛网、霉菌扫落,然后再刷上浆糊,贴上报纸。或者弄些石灰化一桶石灰水,再架个楼梯,将墙面一点点的刷白。然而,过不了几个月,因湿气太重,墙面又是斑斑点点,恢复往日破落的景象。</h1><h1> 我童年时代大部分时间都是与祖父祖母住在一起。祖父严苛,面容冷峻。祖母寡言,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一旦开腔,又是一口纯粹的江西话。祖父只读了两年私塾,文化水平只能算扫了盲。但他好学,自学认识了很多字,一般的书籍都能阅读。由于他毕竟读书不多,知识有限,可能仅仅看过几本古典小说和曾国藩的一些治家格言之类。因此也比较讷言,不善谈吐。但他却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笔划遒劲,刚正有力。虽谈不上入书法之道,但字确实写得板板正正,有棱有角。他也自以为傲,常常以此为荣,厅屋的墙上经常张贴着他书写的大张的字幅。我偶尔曾看见他面对自己的作品拈须颔首,面现得意之色,仿佛他就是颜真卿、柳公权再世。他还极认真地写了许多张小幅的范例字帖,让我照着他的字去临帖。可惜我愚钝,又无此兴趣,虽然也假模假样地练了一些时日,终未能如他所愿。</h1><h1> 这么一栋偌大的房屋内只住着我们爷孙仨人,而且又都不喜言谈欢闹,其阴冷孤寂的感觉便经常笼罩在我童年的心间。 </h1><h1> 六十年代前期,县城还没有普遍通电。一到晚间,只能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煤油灯照明。煤油灯只能照见眼前的一点景物,而身后却是一片令人恐惧的黑暗。我时常害怕一个人晚上到老屋的后面,也就是厨房、杂物间和厕所去,恍惚间总有种莫名的恐惧袭来。半夜里,我睡在祖母的床上,也时常被楼上串来串去的老鼠声和袭扰在脑海中的阴影所惊醒。我不敢露头,只能蒙住头,蜷缩在被窝里颤憟着。成年后,我还偶尔做过一些噩梦,梦见一些令人惊悸的身影和死去的魂灵在老屋的后面及后楼浮现。每梦至此,我仍会惊出一身冷汗。</h1><h1> 大约是1967年,我家及整条街坊邻居家都装上了电灯。白炽的光亮终于驱散了黑暗,我心头原先潜伏着的阴影也就慢慢消失了。但此后我却有了一个陋习,不论何时何处,那怕一人独处,都要将房间的灯光开得特亮,电器音响的声音开得特大。我也不知这一陋习是否与恐惧有什么关联。</h1><h1> 七十年代中期,父亲、继母返城,因祖母与继母关系不睦,不让其进屋,只得先在外面租房居住了一段时间。后经祖父祖母同意才又住进了这栋老屋,人口也多了起来。但其时我已随知青队伍下乡,后又被招生离开永兴去衡阳读书,尔后毕业参加工作,一年间回不了几次永兴,对老屋的感觉便由阴冷转向了疏离。</h1><h1> 尽管老屋带给我的童年是一种阴冷的感觉,而且我在其间居住的时间相比较于我整个的生命旅程,也是十分短暂的。但老屋仍给了我温馨的回忆,祖父祖母对我的呵护和疼爱,让我毕生难忘。祖孙仨一块相处的日日夜夜至今仍时常萦绕浮现在我的脑际。</h1><h1> 大表弟1962年出生时,也是诞生在老屋祖母的睡房里。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景,瘦小的身躯,尖削的脸庞,腊黄的皮肤,明显地营养不良。与后来二表弟出生时的浑圆敦实,虎头虎脑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大表弟出生时正值国家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物资匮乏,生活异常艰难,许多地方的百姓甚至靠啃食草根树叶度日。我的姑母,也就是大表弟的母亲,天生缺奶,挤不出一滴乳汁。祖母便千方百计寻找刚生了孩子,正在哺乳期的乳母,百般恳求让大表弟有一餐没一餐地吸吮点乳汁。尔后又想方设法弄来大米,磨成米粉,熬制米糊,每天一口一口地喂食。姑父姑母当时在湘永煤矿上班,工作紧张,距县城又有几公里路程,大表弟便一直由祖母喂养照看,直到7岁上学时才离开老屋去了湘永煤矿。因此,我的童年时期,在老屋里其实还有大表弟这么一个幼小的玩伴。</h1><h1> 1984年、1985年祖母祖父相继离世。随着两位老人的故去,我对老屋,甚至于对故乡的依恋和眷顾之情也随之消散。如同最近看到的一篇文章所言: <b> “在没有父母的老屋,我只是故乡的客人”。</b>而我也恰恰从那时开始,再没在老屋住宿过。每次去永兴,要么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要么就到同母异父的大妹家暂住一两个晚上。</h1><h1> 2006年父亲去世后,剩下继母一人住在老屋里。我每次回去给她送些钱物,顺便稍微坐一下,简单的问候几句,便迅即离开,再没在老屋吃过一顿饭。即便是拜年饭,我也是约在姑母家或生母家吃。继母生性阴鸷,不识字,对人不宽容,不是良善之人。与祖父祖母关系也一直不睦,与父亲也是貌合神离。而且又是二婚之人,又没有生育能力,行为还有些不检点,曾经还闹过一些绯闻。俗话说<b>“宁娶从良女,不娶过墙妻”</b>。父亲娶的这个过墙妻,纵观他的一生,都没给他带来什么好运。相反,倒是恶运连连,诸多不顺。对这位继母,虽然与之相处也有整整50年时间,但我对她一直都没建立起什么感情。在父亲故去后的十年里,我虽然经常地要去看望一下,但也只是尽一份责任而已。</h1><h1> 2016年继母也走了,最后的一丝牵连也随之断绝,老屋便真正在我的心中成了一具死亡的躯壳。</h1><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r></p><h1> 写于福州</h1><h1> 2019年11月19日</h1><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