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婚俗(纪实小说)

陶 然

<h1>  喧闹的乡亲们,甜滋滋地吧咂着糖块,踩着没脚面的积雪,嘻嘻哈哈,陆续地走完了。夜天上还悉悉索索地飘着雪花,在院落中欢快地飞舞着,像是接着一白天的喜庆,给我和新婚的妻继续贺喜。象征着大吉大利红红绿绿的窗户纸,也被闹洞房的乡邻们戳打的“体无完肤”。洞房里冷飕飕的,晶莹剔透、六角形的雪花不时地从破了的窗户纸的孔里舞着钻进屋里。被折腾了一整天的我,顿时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难受。我望着我那新婚的妻,她静静地坐在炕沿上,娇小、像柳条似的身躯在微微发颤,上眼皮不断地磕打着下眼皮,满脸的倦意。她烦,也累,我知道。这时的我,很想过去安抚她两句什么话,使她精神上得到些许补偿,然而我没有。洞房的门大开着,院子里仍有许多顶着雪花帮忙收拾灶火锅碗盆瓢的乡邻,他们不断地向我们的洞房伸头探脑,假如这时我向妻靠拢过去,他们必定会蜂似地涌进来,一顿“回锅肉”肯定在劫难逃。我倒是无所谓,然而妻,她是任何微小的折腾都不能再承受了的。于是,我只能是向她扬起下巴颏,笑笑。妻却没有笑,眼睛里闪过一丝哀怨之光。呵,这雪花满天飞舞的冬之夜;这热闹非凡的、然而使人压抑至极的旧式婚礼!</h1><p class="ql-block"><br></p><h1> 母亲满脸挂着微笑,“咯吱咯吱”地踩着积雪,双手端进来一大海碗饭。待放下时,我才看清,那是一碗汤饭,里面小米、面条、饺子俱全,汤面上厚厚地浮着一层油花和几粒炸黑了的花椒,几片翠绿的葱花,像晶莹发亮的祖母绿宝石,闪着褶褶的绿光。</h1><p class="ql-block"><br></p><h1> 母亲说:这叫“合和饭”,新婚夜新娘新郎必定要吃的,这样两口子一辈子都会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其实,我和妻都没胃口,新婚日一天的凡俗礼仪和没完没了地应酬使我和妻都已经精疲力尽。但是没辙,这是婚俗,我和妻只好勉勉强强地吃了起来。然而还没等这碗“合和饭”吃到一半,头上包着大红大红红纱巾的云婶走了进来。云婶家住我家的隔壁,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云婶乐呵呵的,耳根叉都堆满了笑,进门便脱鞋上炕。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新婚之夜新娘新郎的褥被是不能自己铺的,必须挑一个属相不相克、且儿女双全的已婚妇女来铺,说是大吉大利多子多孙。云婶很胖,胖的连腰都没有了。又由于她个子很小,所以村里的人都叫她“一平方米”。然而在我眼里,云婶永远都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大好人。</h1><p class="ql-block"><br></p> <h1>  云婶一边乐呵着,一边麻利地扫了炕,在炕的正中铺了一套大红的缎面褥被,炕头摆放了两只枕头。我和妻满以为云婶就此作罢,谁知云婶肉球般的身子猛然跃在了半空,继而屁股朝下,重重地砸在被子的一角,随即从云婶嘴里蹦出三个字:“一小子”。接着,云婶那肉球般的身子又蹦向半空,然后又重重地落在被子的另一个角,半空中又飞着三个字:“一女子”。……云婶接连蹦了四次,直到她把被子的四个角都砸了一遍, 连说了两次“一小子”,两遍“一女子”,才算完成了她那复杂的程序。云婶微喘着粗气,,仍是笑眯眯地下了炕,趿上鞋,又将一小盆瓜子红枣撒在被褥上,然后走到妻的面前,伸着双手对妻说:“恭喜你,新媳妇,多子多福。”妻腼腆地笑笑,说:“谢谢。”然后在云婶的手心里放了个红纸包,云婶抱起余下的另一套被褥,哈哈地乐着,出门闪身进了雪夜中。</h1><p class="ql-block"><br></p><h1> 云婶那胖胖的身躯才离开洞房,我的一个堂妹又顶着雪花走了进来,她才十六岁,长得很是漂亮。堂妹手里拎着一个大红烫金“囍”子的塑料痰盂,放在了炕头,这使我猛然想起了我们这里的传说:新婚夜的尿盆必要小姑子来拎,至于为什么,我却不太清楚。堂妹十六岁,却体态丰满,婀娜多姿。堂妹放下痰盂,猛地踅过身子,把坐在炕头一角的妻一把推倒在炕上,接着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剥走了妻脚上大红的涤纶袜子。堂妹临出门,还恶作剧的冲我作了个鬼脸。</h1><p class="ql-block"><br></p><h1> 小姑子拎尿盆而又要剥掉新婚嫂子的红袜子,这也是家乡的婚俗,为的是讨吉利。据说,小姑子穿着新婚嫂子的红袜子,肯定能找个如意郎君哩。</h1><p class="ql-block"><br></p><h1> 新婚夜的雪越下越大,雪花在院落里欢快地飞舞,为我和妻的新婚之夜旋旎翩翩。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母亲顶着一头的雪花,又端着一个装满煤泥的小盆、胳肢窝夹着一块红布闪身进了屋,“睡吧”,母亲说。然后母亲用煤泥封了火,放门帘。母亲临走时,端走了盛“合和饭”的碗筷,然后指着那块红布和千疮百孔的窗户对我说:“窗户纸明天才能糊。用这块布,当窗户纸吧,一会儿你把它挂上去,凑合一夜吧。”</h1><p class="ql-block"><br></p> <h1>  我看看妻,妻也看看我,这回是她冲我笑了笑。红红绿绿的窗户纸没有一块是好的,被闹洞房的人们戳捅得稀巴烂,冷风夹裹着雪花从那破纸孔里肆无忌惮地往洞房里冲。轰轰烈烈了一整天后,,猛然地安静了,身上不尽起了一层寒寒的寒意。然而总得睡,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睡那可不行,到时是要吃不消的,乡邻们免不了又得借题发挥说笑话了。我站在椅子上,用图钉把母亲拿来的那块红布钉在窗棂上,然后对妻说:“睡吧”。妻和衣躺在了炕上。说完,我也和衣躺在了炕上,我和妻背对着背,谁也没再说话。妻拉起了被子,那数不清的红枣瓜子满炕上滚。因为只有一床被子,我和妻的被子只能横着盖。很快,我们便进入了梦乡。</h1><p class="ql-block"><br></p><h1> 不知何时,我被妻猛然推醒。醒了,即刻闻到满屋子的辛辣味,呛鼻呛鼻的。不知哪个乡邻作孽,在我们用来封火的煤泥里掺入了很多的辣椒面。窗外,扒着窗棂听窗的乡邻们发出了压抑的“嘘嘘”地笑声。我和妻实在吃不住了,只好穿上鞋,拉开门跑出屋,惊动的雪地里十几个听窗的男女乡邻们大声笑着,逐渐消失在雪夜中。</h1><p class="ql-block"><br></p><h1> 呵——这漫天翩翩飞舞的雪花;这沁人心肺让人流连忘返的雪夜;这撩人一生的家乡婚俗,这新婚让人难寐的洞房之夜!你是那么的古老,又是那么的清新。我讨厌你,可又对你那么的留恋……</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5px;">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于朝阳村</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