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到北京工作时,是在一家影视文化公司。那时,张家口的老一代播音员、已播讲了近90部长篇小说的著名播音员冯心老师退休后,也受聘在这家公司工作。</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这家公司此时已拍摄、出品了几部影视作品。而且发行的情况也不错。一些影视作品很受海内外欢迎,不断有买家上门洽谈购片事宜。</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1><p style="text-align: center;">这天,公司老总跟我说,今天有一家韩国的公司要来洽谈业务。老总定了让冯心老师和我接待。对方是要购买公司出品的一部影视作品。老总明确定出了价格,还特别给了上下浮动的允许比例。</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1><p style="text-align: center;">接受了任务后,我和冯心老师边等着客户上门,边商量着这桩生意的会晤准备。我俩想,既然老总已有了原则规定,那这次谈判就没什么难的了。照章行事呗。</h3> <h3>客户来了。是两位长得很精明的年轻人。双方握手寒暄,各自落座后,就形成了一张桌子两边四人相对的阵势。这二位和我两用很地道的普通话说着开场白。若不是他俩又用韩国话相互说了几句什么,还真看不出他俩就是韩国人。</h3> <h3>普通话对普通话,我和冯心老师会意地一笑。那意思都明白,就是这谈判倒省事。说啥双方都清楚明了,不会因为语言障碍耽误功夫。</h3> <h3>谈判正式开始了。他们请我俩先介绍一下要购买的这部作品的内容,以及目前的发行情况。我和冯心老师便你说我补充、我说你补充地把他们要了解的情况都介绍完了。</h3><h3><br></h3><h3>这二位听了满意地点头说好。说到报价了,我们就把老总定的价格报了出来。报完后,就等着对方的反应了。生意场上,难有一锤敲定的一口价。双方肯定要讨价还价。来回拉抽屉的准备我们是有的。所以我们也不着急,全等着见机行事。</h3> <h3>就在我们还等着他们用普通话和我们议价时,不料他们互相说起了韩国话。一个说着,那个听着。说的人说说停停,很在意听的人的表情。听的人忽而颔首,忽而摇头,不时用韩语做着回应。</h3> <h3>他俩商量了一会儿,正过身子用普通话对我俩道,咱们是否别一下子就定出总价,能不能按每一集先会商出个单价?</h3><h3><br></h3><h3>我和冯心老师面面相觑。各自心里都是一惊。这时才明白过来,来者非等闲之辈。今儿的这场谈判可是要啃硬骨头了。面对这阵仗,人家就那么面对面毫无顾忌地放肆说着家乡话。所有对我们的算计、价格的打压、诉求的标的,都当着我们的面公开商量。简直就像面对着俩傻子一样。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对方在心里对我们的嘲讽。</h3><h3><br></h3><h1>我俩真傻眼了。怎么办?就这么面对面,我俩再小声说,对方也能听得见啊。总不至于趴在耳朵边说悄悄话吧,那也太失身份了。先走开,躲远点商量好了再回来?那也太小气了点儿吧?</h1><h3>我俩只有当着对方面交流了。可这怎么好开口呢?</h3> <h3>忽然我想到了方言。这可能有蒙蔽对方的作用。用什么方言呢?北方一带的方言几乎发音都和普通话差不多。至多也是声调上有些区别。这俩韩国人普通话这么好,一听就能听懂。再说,他俩不定在中国多少年了,走南闯北的,没准有些南方话都能听懂。</h3><h3><br></h3><h3>我正着急呢,忽然冯心老师用家乡张家口话嘟囔了一句:“咋闹呀?”哎呦,冯老师的家乡话一下提醒了我。对,就用张家口话!把口音说得过分些对方绝对懵圈。</h3><h3><br></h3><h3>于是,我就势紧咬牙关,嘴不动,光用舌头和嘴唇,把张家口话说得既像怀安话,又像万全话,而且语速加快对冯老师说:“外(那)俩水蛋壳,载(这)是思谋(想)的朝少里砍了么。”冯老师会意地就坡下驴,也用这种方式答道:“才刚(刚才)倆货(他俩)合计的就是载(这)意思。咋闹,咱们先盘算盘算?”</h3> <h3><br></h3><h3>我点点头:“你老看了?按单集载(这)得吃准哈数。甭价亏了哇。”说完,我俩就用这种口音、语速也明目张胆地当着韩国人的面商量起了单集价格。</h3><h3><br></h3><h3>两个韩国人一下显露出了他们的惊讶。他们绝对没见过说话不张嘴、发音如此艰涩、节奏模糊不清的表达方式。我看到他们蹙着眉,眨着眼,静静地盯着我们。力图想从我们的交流中分辨出其中的意思。在听了一阵儿后,他俩相视一笑,无奈地咂咂嘴放弃了企图。</h3><h3><br></h3><h3>我和冯老师在脑海里搜寻着家乡话中最不常用的字眼,“这个载、那个外”地商量着。我俩的表述,别说他韩国人了,就是张家口本地桥东讲普通话的人,我也保证他听不明白。好在冯老师干了一辈子语言工作,生性乐观幽默,我们在一起也常用张家口土话开玩笑。我弄了半辈子曲艺表演,在部队也是文艺兵,对方言很有兴趣。两人又都是老乡,所以用张家口话交流那是一个“吉吉密密”(明明白白)。</h3> <h3>我俩商量出个价位,用普通话向他们报出。两个韩国人也用普通话答道:“好的。我们商量一下。”说完又叽里咕噜说起了韩语。我俩又成傻子了。只听懂一个“思密达”。而“思密达”又只是个语气助词,没啥意思。整个听他们说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思密达”。</h3><h1><br></h1><h3>两韩国人商量了半天,又换成普通话对我俩说:“不好意思,这个价位还是偏高。我们不好接受。”他们又提出了个比我们报价低的百分比,问我们的意思。</h3><h1><br></h1><h3>冯老师一听这价位,急了。赶紧咬住牙关跟我说:“载(这)还能行?单价就少这么些,那一囫囵通(整个)算下来亏塌了。”</h3> <h3>我答道:“他们圪抽(纠缠)咱也圪抽。反正他是谋得紧(想要)才找上门的。再给沟儿(对方)的往上涨点儿。试当试当。</h3><h1><br></h1><h3>”冯老师说:“嗯,行老了(可以),不能当大头鳖(傻吃亏)。”我俩把百分比往上又加了一些,说给他们。等着他们的回答。他们又开始了“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思密达”的讨论。商量了一会儿,他俩又报出个比刚才他们的报价高了点儿,比我们报价低的价位。他们问我们的意思,我俩客气地笑笑,让他们稍等等。</h3><h1><br></h1><h3>接着,我和冯老师又快开始了特殊发音的张家口话交流。我问冯老师:“你捏(您)给个定盘星星(主意)。”冯老师眨眨眼道:“甭尿他(不理他),载(这)钱儿不求行(不行)。再往上各傲各傲(提提)。”我怕把生意丢了,就说:“甭价(别)把孩儿们(他俩)要踮(跑)了啊。</h3><h1><br></h1><h3>”冯老师不以为然:“你还没看,他们个包包(书包)里就揣的钱儿了。扯到后半晌他也不走。就打的(定了)买了么。白不咋(没关系),跟他且死(耗时间)。”有冯老师做主,我也就释然了。又和对方你来我往打开了拉锯战。韩国人实在能算计。简直就是一分一厘地在计较。一看这情况,冯老师捅捅我说:“俄(我)看来,得跟他们捣虾捣虾(说说)咱们这部片子是咋个打闹(干)出来的。就这么个儿卖了,捏呀(人家 )还当咱们是俏货(傻子)了。”</h3> <h3>冯老师的话提醒了我。于是我们把这部片子的摄制投入,从演员、导演、服、化、道、效到制景、音乐、前期,一直说到后期制作、合成。各种困难、巨资投入一一数来。</h3><h3><br></h3><h3>果然奏效。两个韩国人一听动了恻隐之心道:“哦,太不容易了!贵方这部剧之所以名闻遐迩,看来真是下了大功夫了!这么办——我们也不讨价还价了。就按您们刚才给的价格了!</h3><h3><br></h3><h3>打动了对方,我很欣慰。便和冯老师暗语道:“后生们开窍了。娘呀咦,要不是这一气呼扇(讲述),欠活儿欠(差一点)让捏呀(人家)占了香赢(便宜)。 </h3><h3><br></h3><h3>韩国人以为我们又要改变主意,赶忙问道:“咱们是不是该签协议了?”我顺嘴就溜出了老家话:“就这么根儿(这样)吧。别嗞愣了(耽搁)。”因为这句话我是放开说的,韩国人以为我是说给他们听的,可又没听懂,就问:“宋先生的意思……”</h3> <h3>我一下想起这儿应该用普通话了。便急忙用普通话答道:“我是说,没问题,这就签协议。”冯老师“噗嗤”笑了一声,用张家口话小声说了句:“让你把韩国人也闹俏(傻)了。”</h3><h3><br></h3><h3>对方听见冯老师在说话,警惕地盯着冯老师问:“嗯?”冯老师赶紧改用纯正的普通话解释道:“我是说,咱们合作得很愉快。咱们是好朋友!”对方听了很高兴,情不自禁地回了句夹着韩语的普通话:“对、对。好朋友思密达!”</h3> <h3>协议很快签完了。老总交给我俩的任务圆满完成晚上在饭桌上,公司的同事们被我俩这场巧用家乡话的商务谈判逗得哈哈大笑。</h3><h1><br></h1><h3>在场的北京同事饶有兴趣地学着张家口话。他们那蹩脚的张家口话又引得大家笑声不断。</h3><h3><br></h3><h3><br></h3><h1> 2019 .11. 于北京。</h1> <h3>作者采访荣高棠工作照(荣高棠 1912. —2006 .11 .15 原国家体委副主任 国际奥委会授予奥林匹克银质勋章)</h3> <h3>作者与敬一丹 杜宪 刘涓迅在一起</h3> <h3>作者当年主持新剧签约仪式</h3><h3>左1 宋国兴左3 梁左 左4 杜禹 左5 刘涓迅</h3> <h3>作者与董必武女儿董良暉先生</h3> <h3>作者和王若飞之子王兴局长在航班上</h3> <h3>图片为采访老一辈革命家雷任民先生</h3> <h3>作者与張鼎丞女儿张延忠先生在采访途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