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北寻亲记(七)

荷塘月色

<h1>  驶离谷地来到村庄,老常一直把车开到原先的场部大院门口,老常说,自农场解散后,这里许多房子都空了,地也闲置了,当年劳改人员在这里栽了很多树,树木慢慢长大成林,农场也改叫了现在林场的名字。他指着几排样式一样的房子说,这些都是他们当年居住的地方,也是他们盖的。我望着这些已有六十多年的房子,大多都还坚固,比后来移居这里村民的房舍也显得高大,从遗存房屋的数量看,也仅能供一部分人居住,这里算是条件较好的,有些就没这个幸运,随着人员急剧增加,许多人便钻了土洞和地窝子,有的连大门都没有,这里冬日尤为寒冷,想想都很可怕,不知他们怎样熬过寒冷的冬夜,也不知当年佑派们可否也有等级的划分。</h1> <h1>  这是劳改人员当年住宿的地窝子。</h1> <h1>  走进昔日场部大院,只见大门紧闭,院内空空荡荡,一位老人坐在长满荒草的门前晒太阳,老人见我进来,用本地方言问道:</h1><h1> "你来这里干甚哩?"</h1><h1> 我:"我来看一看啊,这里怎么没人住啊?"</h1><h1> 老人:"这里的人都走了,都走了,除了死的都走了。"</h1><h1> 我:"都是些啥人啊?他们都是咋死的?"</h1><h1> 老人:"都是劳改佑派,好多文化人,还有不少戴着眼镜,饿死的嘛。"</h1><h1> 我:"您今年多大了?"</h1><h1> 老人:"今年六十八了。"</h1><h1> 我:"您当年见过死人吗?"</h1><h1> 老人:"见过哦,都埋在那边了。"</h1><h1> 老人用手朝我们刚才来的方向指了指,又问我:"你是不是来找人的?"</h1><h1> 见老人挺善良,我便点了点头,老人接着问:"是你家啥人?"</h1><h1> 我:"父亲"。</h1><h1> 老人:"可怜哦!作孽啊⋯"</h1><h1> 这时,我看老常已在院门口向我招手,便告别老人上车継续去别处观看,如果时间允许,我真想和这位老人多聊几句,毕竟机会难得,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样的见证者也越来越少了。</h1><h3> </h3><h3> </h3> <h1>  驶出村庄,老常把车开进林场深处,这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有高大成排的白杨,有枝干苍劲的沙枣树,老常说,这都是当年佑派们栽种的,听说这里面还有林业专家,栽这些树是为了阻挡风沙,一会儿我再带你们看他们修的挡风坝,好高好长噢。</h1> <h1>  我和哥哥穿行在沙枣林中,一株株树木盘根错节,苍老的树干长满了树须,树的树干都向一个方向倾斜,有的枝干已几乎匍匐接近地面,仍顽强挺立而不倒,这是它们常年抵御风沙的结果。在树的枝头,还有许多没有吹落的沙枣,哥哥吃了一颗说酸酸的后味很甜,我也尝了一颗觉得味还挺纯,地上落了一片看来无人采摘,哥哥问老常,这么多沙枣没有利用多可惜呀?老常说,这些树老了,也无人打理,如果有人给树浇水会结的更多,我望着这一大片高大苍老的树林,忽然觉得就象一群苍桑的老人,如果父辈们活到今天,也会成了这个样子,这片林子是这片荒芜土地上最大的一片绿荫,他们选种了沙漠中最能抗旱抵风,成活率最高的树种,我的父辈也是当年这里知识结构最高的群体,这是他们用自己的知识和汗水,乃至眼泪和生命给这里留下的生命,这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也是活着的墓碑。</h1> <h1>  写到这里,我该介绍下父亲,我的父亲是1926年出生,幼年时爷爷去世,跟着奶奶在叔父帮衬下长大,因家境贫寒入学时断时续,1952年凭个人努力考取河南大学中文系,1956年毕业响应党的号召报名支援边疆,填写志愿栏里写的是东北和新疆,最后分配在了甘肃,先是在省教育厅,又分配张掖任干部学校教员,在随后的"大鸣大放""引蛇出洞"中,说了统购统销挫伤农民积极性的话,被贬成佑派到jb沟接受教养,几天前,我刚在档案局查阅了父亲在1957年11月11日写的近万字的自我鉴定。从内容看,象是思想汇报,也有自我剖析和反省,从行文看,思路清晰文笔也算流畅,档案中记述在校时曾向杂志投过稿,至于结果则不得而之。至于老河南大学,曾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之一,其地位甚至高于如今的九校联盟,后经历了几次拆分和省会搬迁,被许多后来者超越,这是后话。父亲来甘肃时,我年仅五个月,在我印象里,就是一张和妈妈结婚时的照片,这是唯一的遗物,还是这次查阅父亲档案,方见父亲的亲笔。不曾想在这里竞走上了不归路,撇下孤儿寡母独自上路,二十年冤屈平反后用补发的丧葬费为我奶奶置了一口棺材,也算尽了最后的孝心,而自己却在青壮之年葬身于这片大漠荒野,至今连尸骨都不知处于何地?</h1> <h1> 我在地上捡了几颗沙枣,我在想,如果当年他们能吃到这个,会不会少饿死几个人哪?可惜他们很多人还没等到沙枣结出果实便已离去。</h1> <h1>  这棵倒下的树干,使我想起当年卧地的身躯。</h1> <h1> 这里现在成了国家公益林,不过写在铁丝网围起的水泥柱上会让人联想很多。</h1> <h1>  上面的横标说明这里还是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示范,谁还能忆起这里当年的那种和谐?</h1> <h1> 看过林场,老常又带我们来到当年佑派劳动的农田,眼下冬季一片荒芜,田里长满了齐人高的芦草,老常指着前方说,过去那里有一条很高的防风坝,不知后来咋就平了,这些地看着近两年也不象有耕种的痕迹,老常说,他们还修有一条好多公里的水渠,现在也不再使用了,据杨cian惠巜jb沟纪事》记载,当年修这些工程,还累死、折磨死过人,如今成了废弃的荒野,真的很无语。</h1> <h1> 进入当年的农田,还要钻过一道铁丝网。老常打头,我和哥哥也跟着钻了过去。</h1> <h1> 过去的农田成了荒草地。</h1> <h1>  看过农田,时光也近中午,返回途中,老常带我们走了另一条路,驶出不远,便见不远处有一座长城烽燧,老常说,前面还有更大的,果然不大一会儿,老常便把车停在一烽燧前让我们拍照,据资料上讲,夹边沟是因东边山上有明长城,西边山上有汉长城,中间一条排洪沟,这便是jb沟名称的由来。眼前的这座烽燧让我想起了王昌龄《岀塞》的"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的概叹,可惜父辈连这种悲壮的豪迈也无福消受,在这里只是折磨与屈辱,绝望和无奈,卑微地甚至不如一只蝼蚁。</h1> <h1>  快进村时,老常指着村口一张招牌让我们拍下,他说,就是这块牌,拦住了许多前往加边沟的车辆,说是林场防火,都知道他们防的是啥。</h1> <h1>  回到老常家,老常媳妇已经烧好了午饭,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捞面,有辣椒白菜,还有一碗自已腌制的酸菜,我们也不客气,端起碗配着可口的酸菜吃了个精光,麻烦了老常一上午,还吃了两顿饭,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就摸出几张大钞以示感谢,老常坚辞不要,我们说一定收下,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以后还要麻烦你哪,下次再来还要找你,老常说,下次再来多住几天,我姐夫就是夹边沟的,原来是支书,现在虽然退下来,但他知道不少事情。下次来我带你们找他去。我们言一定一定,在分手时,老常一直把我们送上村口,望着我们乘车远去。</h1> <h1>  回城的路上,我把老常的大名和手机号码输进通讯录,感觉今天之行有如天助,不虚此行。</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