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尘梦(十一)美味虫蛹

何先学

<h3>  故乡高圳垅为湘南小山村,多有飞禽走兽,但随处可见的还是穿惹眼花衣或披盔戴甲的虫们。现在想起那些被我忘记多年的或行或飞或跳或既可行也可飞的故乡虫子,心里满是歉意,尤其感觉十万分对不起那些曾经营养了我皮黄寡瘦的少年的那些美味的虫。</h3> <h3>   &nbsp; &nbsp; 随处可见的虫,仅灶屋至少就有六七种,常见的有深夜歌者蚊子和土话“灶鸡”的蟋蟀,有挥之不去的无赖食客苍蝇和舞动触须探风试水的于熄灯后成群结队窃食的土话“金虫”、洋名美洲大蠊的蟑螂,还有整日在灶头游手好闲的小黄蚂蚁,当然少不了貌似与世无争实则阴险凶残于墙角隐居的蜘蛛。这些活动于灶头上的虫,我吃过叫做灶鸡的蟋蟀,味道近似蚂蚱。蚂蚱,这个不待我近它,就活力十足蹦了飞了的东西,可能正因为它这种性子近乎暴躁特点,我们那把它叫做“暴牯”,这东西我倒是很少吃,因为我没有能力抓住它。而金虫是我吃过最多的,原因是民间传说它有益于治疗小儿消化不良,而整日厌食、腹胀如鼓、面黄肌瘦的我则正是典型的消化不良患者。奶奶一般是熄了灯,睡一会后起来,去了灶屋突然亮起油灯,就见了杉木锅盖上,满是指头大小、大腹便便的舞动着触须的金虫。故乡人之所以把它叫做金虫,大约是因为它们个个都披挂着一袭黄金甲。奶奶一手持灯,一手迅疾揭起锅盖,将到此时才觉大事不妙而慌张乱窜的金虫们一一抖落于半锅温水里,复合上锅盖,待次日捞起油炸了给我吃。金虫的味道有些复杂,入口之初,有缕缕香气。但咔嚓嚼了,便有一股介于胶鞋烤糊和鸡毛烧焦之间的味道直冲鼻腔。我吃了多次油炸或炭火烤金虫,消化不良的症状未见消减,但由于有过吃蟑螂的经历,以至于后来看到了不幸溺亡于汤水中的苍蝇,我也不会感到恶心! &nbsp; &nbsp; 其实,很多的美味,它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恶心的,如榴莲,如我们湖南臭豆腐,如绍兴霉苋菜梗。苍蝇的恶心来自于它另类的生活环境,它的生活环境被我们自以为是的认为腌臜。可是,它的白白胖胖的孩子——蛆,却是难得的美味。<br></h3> <h3>  我童年在故乡时,每天早起第一眼看见的是蛆的爸爸妈妈——苍蝇,它们很喜欢在色如老腊肉的松木门上,沐浴着蛋清一样的阳光,搔首弄姿地搓搓一对前脚,又翘起一对后足理理它的翅膀。等灶上生发出饭香,它们厚颜无耻地飞停在饭盆边沿试探我们的态度和饭的温度,并在它们认为合适的时候,落饭粒上饕餮,不过,它们的用餐竟有些文雅风度,不吧唧嘴,也不乱扒拉,而且还偶尔哼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美妙的音乐片段以助兴!我的确不喜欢苍蝇,尤其厌烦它们总在我昏昏欲睡时,把我的脸当它们的活动场所,在我眼睑和嘴角等区域研究我是否有过洗脸和饭后擦嘴。不过,我喜欢享受香酥的蝇蛆。第一次见人食用蝇蛆,是在村东头一个贫农家。那个贫农并不是个真的猎人,却于某日下绳套套着一只倒霉的狼。他又未能及时上山取回,待他三四天后的早上取回那不走运的狼,狼已腐臭。那是饥馑年月,贫农自然不舍弃了这腐败的狼,便将狼浸入溪水,指望流水漂去一些臭气后,再收拾了烹食。贫农于下午拿盆持刀去小溪收拾狼,我带着对久违的肉的向往,跟了他去。贫农将狼提出溪水放稳在一块大石上,那狼经水泡了,腹圆鼓,目凹陷,森森白牙咬着裹了层灰白又隐约泛着浅绿的膜的舌头,很长的舌尖却柔软地耷拉在嘴角外;狼嘴和屁眼有浑浊液体溢出,臭味浓烈且新鲜!随液体出来的还有蠕动的白色蛆虫。待贫农剖开狼腹,见了一大堆的蛆翻滚。贫农忙双手捧了蛆放入盆里,最后洗净拿回家做了。那夜,全村的上空漂浮着不散的臭中裹着香的味道。贫农的妻子见我倚在他家门口流口水,放我小手上几粒干煸成金黄焦酥的蛆。我握着蛆慢步回家,路上,精细地把那蛆一粒一粒放嘴里抿着,不舍咀嚼,也不舍咽下,只让它特别的香,从舌尖生起,满口弥散!三十几年后,我在青岩古镇再次邂逅了蛆——是用麸皮加红糖专门饲养的!店家把这蛆的菜名取作“春潮涌动”,价格不菲,当然味道也是绝美!</h3> <h3>  我童年的故乡,肉罕见,自然不可能有多余的肉或专门用麸皮加红糖饲养肉芽。但山里有不少虫蛹可与肉芽媲美。如油茶虫、蜂蛹、葛藤蛹等等。</h3><h3>&nbsp; &nbsp; 我吃过很多蜂蛹,均是胡峰科所产的幼虫。膜翅目之胡蜂科的黄蜂,最为我关注,只要有黄蜂出现在我视野,便会跟了它踪迹去寻它的巢穴。这种身体呈黑、黄、棕三色相间,让人看了就感到害怕的黄蜂,具有简单社会组织,有蜂后、雄蜂和工蜂之分,蜇人的就是腹部六节的工蜂,它的腹部末端安装有由产卵器形成的螫针,螫针连着毒囊,分泌毒液,这种毒液由它的螫针注入体内,受螫部位的皮肤立刻红肿、疼痛。我因为贪吃它们的蛹,常去捅蜂窝,便每年都有数次体验被螫的难言感受。胸腹之间以纤细的腰相连、腹部具可怕螫刺的黄蜂,喜用纸浆般的木浆造巢,我常见它们在水田的草茎或山里朽木上,张开颚啮噬它所需要的部分,作为巢穴的建材带回它造屋的选址处筑巢。蜂巢是蜂们栖息、繁殖、贮存、生活、越冬及其它活动的场所,中医称之为露蜂房,《神农本草经》认为其有惊痫瘛疭、寒热邪气等功效。童年的我不关心它们巢穴的药用功效,我只关注它们孩子的成长情况。一旦发现黄蜂用蜂蜡、蜂胶等物质做的门封了蜂蛹住的房子,就知可以捅蜂窝取食那白胖的蛹了。</h3><h3>&nbsp; &nbsp; 好吧,是我显身手的时候了!那些胆小的伙伴是点着稻草火攻蜂巢,那样,蜂蛹会死在巢里,我不喜欢。我持加长竹竿,戴了破笠来到蜂窝前,如蜂窝的高度允许,我先是抓一把烂田泥甩过去糊住蜂窝,然后迅速蹲下静止不动,让那愤怒的黄蜂找不着攻击目标。待气势汹汹的蜂沮丧地散去,我再举起竹竿将蜂窝捅下,然后坐树荫下很享受地将蜂的梭形、白胖、无足的乖宝宝小心取出,拿回家叫奶奶炒给我吃。</h3> <h3>&nbsp; 黄蜂的巢不是很大,蛹便也不很多。要想吃更多的蜂蛹,则需进山挖掘个体比黄蜂大一两倍的虎头蜂的巢。</h3><h3>&nbsp; &nbsp; 凶残地捕食多种昆虫的虎头蜂,是民间对体型较大的胡蜂的俗称,它的体长达三四十毫米,是我国体型最大的胡蜂,也是世界五大毒蜂之一。同黄蜂一样,虎头蜂也属于社会性昆虫部落,成员包括一只不知疲倦地产卵的蜂后,少数几只鞠躬尽瘁供蜂后交配的雄蜂,其余都是忙碌傻干又勇于牺牲保护家园的工蜂,这些工蜂都是雌性。这种攻击性强,有蜇人致死纪录甚至有蜇死牛的传说的蜂,它的头部是显目的橙黄,胸部却为全黑。虎头蜂便是用这粗鲁又简单的一黄一黑,在自己身上纹成虎纹,彰显着它的彪悍和凶恶。虎头蜂的巢多筑于土层下,有洗澡盆大小,分几层。取得此蜂巢,需在白天踩点将地形看好并熟记于心,到得晚上实施挖掘——它晚上不好动。最好两人配合,备好锄头、稻草和盆。先在蜂窝四周开挖出防火沟,再将稻草盖在蜂窝上点火,待蜂尽死火中,再掘窝取蛹,一个蜂巢可取得一小盆蜂蛹。能得到这么多蜂蛹,吃法自然不只是传统的煸炒和油炸,还可以在发挥想象的同时,借鉴其它菜肴的做法,创新出样式更多味道更美的蜂蛹菜式,如韭菜炒蜂蛹、松子炒蜂蛹。我曾在云南吃过一道蜂蛹蒸蛋,鸡蛋打散,加适量盐;葱切末,蛹洗净;蛋液加水适量,将蛹入蛋液中搅拌均匀,中火蒸八分钟左右,取出淋鱼露、酱油后,撒葱花,点香油,即成。当然,蜂蛹泡酒味道也不错的!</h3> <h3>&nbsp; 虫蛹,不单唯蜂独有,植物里也多有,如油茶虫、竹虫、葛藤蛹等等。这些虫蛹,我比较喜欢葛藤蛹,因为它的蛹比蜂蛹、油茶虫更大更肥。</h3><h3>&nbsp; &nbsp; 葛藤,在我故乡漫山遍野生长着。这种长相朴实但长势疯狂的植物,如麦穗的花蕾会在夏季盛开紫红色的蝶形花,清香隽永。葛花从总花梗的基部渐次向上绽放,边盛开,边慢慢生长花蕾,花期便很长。</h3><h3>&nbsp; &nbsp; 故乡的大人们由于劳碌而忽视葛花的美,也忽视着葛的可打葛粉、可编织和药用等等所有作用,只把它扯回家剁碎煮了喂猪。然而,我十分重视葛藤的另一个作用,那便是在秋季寻找长有大包的葛藤,剥取寄生其中的葛根虫。取出葛根虫,洗净,倒进锅里小火翻炒,等炒到表皮微焦,肥肥的虫体就滋滋出油来,整个锅都是油亮的,奇香扑鼻!</h3><h3>&nbsp; &nbsp; 行文至此,我却突然于美味葛根虫的记忆中,听到一个声音从遥远处传来:绵绵葛藟,在河之浒……</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