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老黄牛

枫叶

<h3> 《可怜的老黄牛》</h3><h3> ——我的知青生活旧事</h3><h3></h3> <h3>  生产队有一头老黄牛,暗黄的颜色,两只犄角比我还高出一大截,叫起来“哞哞”的声音,又粗又大,还有些沧桑。我说不好牠有多大年纪,听老农说,这老牛不仅参加过大跃进,还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反正我下乡来这儿,看到生产队牛棚中所有的牛,谁也没有牠资格老。</h3><h3> </h3><h3></h3> <h3>据说是在解放战争困长春那年,用一块大饼子换来一个老婆的生产队老队长看我长得太小,别的农活干不动,就分配我去给一负责犁地的大爷牵牛。</h3><h3> 每天,老队长招呼社员出工的敲铁道声一响,我就到牛棚把老牛拉出来,扶犁杖的老爷爷负责扛着生产队的木犁杖,我们爷俩就按照生产队的安排去犁地。秋天,在收割过庄稼的地里犁茬子,就是把庄稼的根翻出来,为次年种地做准备工作。开春了,就打垅种地,然后就是三铲三趟,培垅保苗。</h3><h3> 我的工作程序是,牵着老牛在前面走,随时校正老牛的行走路线,免得牠走歪了,后面的垅打不直,牛一乱了脚步,还容易把小苗踩坏。七十岁的老爷爷在后面扶着犁杖,把握着犁头的方向,同时也“喔喔,喁喁”的指挥我们的行走方向。</h3><h3> 这活儿在农村生产队的活计中叫做“俏活”。因为拉牛不用费劲,只是跟着犁杖,从这个地头到那个地头,往来折返,走几步到而已。扶犁杖的老爷爷,见我是城里来的孩子,他的孙子都比我大,所以对我十分体贴。刚开始我不敢靠近老牛,老人家就慢慢教我,让我熟悉老牛的脾气秉性。老人家告诉我,这牛非常温顺,也很通人性,除非你真惹急了牠,牠发起脾气来会很犟很犟的。</h3><h3> 确实,有一次我拽牠时用大了劲,好像是弄疼了牠,牠忽然往里使劲一败脚,那粗大的牛蹄子恰好踩到了我的脚趾头上,幸好我三十三号的脚,穿了一双三十五号的农田鞋,由于有那一小块缓冲空间,我的脚指头只是受到了一点挤压,虽然也疼得我直咧嘴,但也没什么大事。</h3><h3> 想一想也很可笑,我们这副犁杖的配对,正好是“两老一小,”我是我们生产队里年龄最小的社员,因为是知青,按照满十八周岁才能算是成年人的标准要求,我还未满十七岁,农村中跟我同样年龄的孩子,是不允许到生产队挣工分的;扶犁的老爷爷是队里年龄最大的社员,他一家祖孙三代都在我们这一个生产队做工;还有就是跟我们一起合作的老黄牛,从合作社到人民公社,牠可是我们生产队中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农村经济集体化以来的见证者。</h3><h3> 老牛慢悠悠地拉着犁杖,老爷爷在后面“喁喁、喔喔 ”的吆喝,我也也根据爷爷的指令,时不时地校正一下老牛的步行轨迹,我们“爷仨个”也算是配合得很不错。队里的人们都说老爷爷的脾气非常古怪,倔得像犟牛一样,多少任队里给搭配的如我这样工作的年轻人,都让他给骂跑了。唯有我,老爷爷对我一句带气的话都没说过。我从心里跟爷爷的感情越来越近,也从心里喜欢上了这头快要老掉牙的老黄牛。</h3><h3> 从下乡那天开始,爸爸妈妈每月给我两元钱,做为我生活的零用钱。在生产队的日子里,平时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别说我们生产小队,就是整个大队,三个自然屯,两千多口人,连一个小卖部都没有。离我们村十几里地的公社所在地,才有一个两三间房那么大供销社,就像城里的小商店那样。每到赶集的日子,我们便会去哪里买点牙膏肥皂等日用品。</h3><h3>跟了老爷爷这副犁杖后,再赶集上店的日子,我心里就多了一件事,也可以说是多了一份牵挂。我常常会用家里给的零花钱中紧出几角钱,到公社的小卖店,搭上几两粮票,买上两个黑面包,就是那种面色黑黑的,一角钱二两粮票一个的。不管怎么说,这也叫细粮,在乡下不是谁都舍得买的。要知道,就这样的面包,我买到后,也万万不能拿到青年点让大家看到的,因为弟兄们看见了,肯定会一抢而光。通常,我都是把面包贴身夹藏在衣服里,径直带到田间,给大爷一个,我和老牛再分一个,吃完了喝点地头水坑里的水,然后开始干活。</h3><h3>  跟老爷爷一起干活的日子里,我也学会了扶犁杖。“扶犁看坨头,”地头地脑转弯三件事:“提犁、踢托、带牲口。”这都是老爷爷教我的一些要领。每当离开了生产队的人们的视线后,老爷爷就会把犁杖交给我,我一手挥着鞭子,一手扶着犁杖,学着老爷爷的样子自己犁起地来。老爷爷则坐在地头,用他孙子们学习用过书本纸,卷起一支老旱烟,一边丝丝儿地抽烟,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犁地。偶尔,我哪儿操作错了,他也会直着嗓子,喊我纠正我的错误。那老牛也特别的照顾我,乖乖转弯,一声不响地走着牠一生奉行的直线。</h3><h3> 不过,从老黄牛慢吞吞的脚步里,从地头上坐着的爷爷倦态的眼神中,我还是读出了他们都有点老了的意识,我默默的想,老牛在牠们那族群里,差不多也该是老爷爷那一把年纪了,如果在城里,爷爷退休也该有十几年了,但是,在农村他也很无奈,为了那一天也挣不到几角钱的可怜的工分,还得去无休止地劳作。老黄牛也一样,难道,他(牠)们也得像那首诗写的那样:“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h3><h3> 那年冬天,快过大年了,以往逢年过节,生产队不论采用什么渠道,是交换?还是挤出点钱去黑市购买,总要给社员分点什么。比如,每户家庭分上个三斤五斤大米或白面,让大家过年包顿饺子,吃顿白米饭。可是,这一年因为受了水灾,收成不好,生产队长看实在也没什么好分的了,就决定要杀一头牛,给大家分点牛肉过年。</h3><h3> 听到这个消息,社员们都很高兴,而我,预感到和我朝夕相处的那老黄牛可能要遭殃,心里就甭提是啥滋味了。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为合作社,为人民公社,为我们的生产队做了一辈子奉献的——我的老黄牛厄运临头了!</h3><h3> 以往,谁做了坏事,我们骂人时,总爱用“谁谁谁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这句话。我的老黄牛被人要用自己的身体,再做最后的奉献时,我发自心底地感觉到,要问这世界上谁不是东西?就他妈的是人,我们人类最不是东西!一头忠实肯干,一辈子任劳任怨为人类服务的黄牛,老了老了,人们还要啖其血,食其肉,这算是什么?</h3><h3> 老牛要赴刑场的前一天晚上,我偷偷地跑到饲养棚,把喂马的细料——苞米偷出了几斤,一股脑地喂给老牛吃。牠一边吃我一边落泪,我知道我救不了牠,我也再帮不上牠什么了,自己的心就跟刀搅似的难受。</h3><h3> 人们常说“猪知道惊不知道死,牛知道死不知道惊”。我的老黄牛临受刑前落下的泪花,不,是泪雨,那每一滴泪珠,足足有玉米粒那么大,一串一串的,看了让人揪心!我敢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老牛看着我哭泣的那样子,我一想起那场景,心里就如同翻江倒海一样恶心至极。</h3><h3>  青年点那天晚上包牛肉馅饺子,每人分一大碗,我就是吃不下,看到碗里的饺子,那老牛哭泣的样子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还没送到嘴里,就恶心反胃,跑到外面狂吐。从那以后,我坚决不吃牛肉了,足足有三十多年,看见牛肉,闻着牛肉的味道就想吐!</h3><h3>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时常想起那头老黄牛的样子,牠,踩了我一脚;牠,朝着我痛哭;牠,变成了牛肉馅饺子;牠,让我吐得黄水都倒出来了……</h3><h3>(原文写于2009-07-09,图片选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