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年秋天，秋风料峭，树上的叶子几乎落完。爹从村里的计划生育会场回来，饭都没吃连天赶到我所在的高中。</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正在上课，门卫叫我说家里人来找我有急事，我以为是红妹有啥事来了，急急忙忙的请了假朝学校门口走去，到了门口才看见是爹。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耷拉个脑袋，乱糟糟的头发被秋风吹得乱飞。他站在门口，嘴上叼着一根烟袋，双手交叉放在屁股后面来回的踱着步子。</p><p class="ql-block"> 看着爹瘦薄可怜的身影，一股对爹从未有过的怜悯之心瞬间从内心深处开始升腾腾，我在院子中间轻轻的叫了一声：“爹……”</p><p class="ql-block"> “哎……哎……”爹听到我叫他，激动的把双手从屁股后伸到前面。</p><p class="ql-block"> “你咋来了，家里有啥事了？”</p><p class="ql-block"> “嗯，”爹嗯了一声看了一下四周，拉着我的手说，“赶紧给我回去，回去再说。”</p><p class="ql-block"> “我在上课呢，啥事现在不能说？”他嗯的那一声，马上把我刚才对他升起的一丝怜悯之心吹得一干二净，我生气的质问道。</p><p class="ql-block"> “就是不能说，回去再说！”爹也有点生气，拉着我的手用命令的口气跟我吼道，在他心里，无论什么时候我必须听他的。</p><p class="ql-block"> “你以为这是在咱家里，啥事都要听你的，没经过老师同意我今天就是回去，学校也要找到家里去。”</p> <p class="ql-block"> 我这一说倒把他给镇住，他看了一眼硕大的学校对我说：“那你去给老师请假，就说家里有急事。”</p><p class="ql-block"> “啥事呢，我得给学校说清楚学校才放我回去。”</p><p class="ql-block"> “你就说……你就说……”爹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到底啥事，事不大我还要急着上课，再有一会我不回去教室，老师都要找来了。”看着爹结结巴巴的样子，我扭头就要走。</p><p class="ql-block"> “没啥说，反正有急事，你必须得跟我一起回去！”爹看着我要走，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是我记事起第一次见他说话这么快这么直接。</p><p class="ql-block"> 看他说的这么干脆，我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担心的问道：“啥事，是不是红妹有事了？”</p><p class="ql-block"> “嗯”爹照例嗯了一声低下头躲过我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跟老师请假，马上就跟你回去。”一听说红妹有事，我顾不上去讨厌爹那让人瞧不起的一声嗯，也顾不得去分析爹说的是不是真的，跟爹交代了一句就向教室奔去。片刻，我就气喘吁吁的回来，跟着爹往家里走去。</p> <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天已经黑定，阿黄老远的迎了上来，亲切的在我的身边转来转去，一会儿用嘴拽拽我的裤腿，一会儿蹦起来用舌头舔舔我的手指头。我们推开门，只见大姐二姐都来了，大姐家的老二也跟着来了，一家人惊恐的看着我们。原来他们找不到爹，以为爹出啥事了，手足无措在家里等他回来。</p><p class="ql-block"> “外公，你到哪里去了，刚才外婆跟我娘说这几年咱们这里闹狼灾，你有可能被狼吃了，外婆担心得都哭了。”外甥跑过来摇着爹的手问。</p><p class="ql-block"> “滚！她才被狼吃了！”爹生气的把手一甩说道，外甥惊恐的拉着大姐的手躲到她身后。</p><p class="ql-block">“红妹，啥事？”看着红妹站在旁边我疑惑的问道。</p><p class="ql-block"> “哦……”红妹应了一声。</p><p class="ql-block"> “啥事？”开始看到红妹好端端的，还以为没事，是爹骗了我，没想到红妹应了一声，我跨到她跟前，攥着她的手害怕问。</p><p class="ql-block"> “哪有啥事，还不做饭去？”爹吼了一声背过身子，把手抄在后面，走到一张破椅子跟前坐下。</p> <p class="ql-block"> 听到命令，娘拿着二姐带来的菜，领着几个姐姐和红妹向厨房走去。屋内瞬间变得安静，爹把灭了一路的烟袋重新装上一锅烟凑到煤油灯上点着，随着烟袋的一闪一闪的红点一缕缕烟雾把他的脸遮得模模糊糊。</p><p class="ql-block"> “吃肉喽！吃肉肉喽！”随着一阵香气，外甥跟在端饭的大姐后面欢蹦乱跳的喊着往堂屋走来。</p><p class="ql-block"> 菜上桌，饭端齐，瞬间，香味飘了一屋子，一家人在桌子周围就坐，专等着爹开始动筷子。恰在这时，二姐怀中的孩子哭了起来。爹看了墙角二姐带来的礼物，又看了一眼二姐和她怀中的孩子。二姐结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回娘家，爹还真有点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把刚拿起的筷子放下问道：“今天咋个儿想起来你还有一个娘家了？”</p><p class="ql-block"> 二姐一听到这话，眼里马上留下伤心的泪水。</p><p class="ql-block"> “说啥呢，爹，这是她的家，咋不能回来了。”红妹看着伤心的二姐一边给她碗里夹菜一边埋怨爹。</p><p class="ql-block"> 四姐在一旁小声的说：“二姐离婚了。”</p><p class="ql-block"> “啥？！我去收拾马强那小子去！”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立马火冒三丈，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拿起旁边劈柴的斧子都要往门外跑。</p> <p class="ql-block"> “给我回来！”爹看着我拿着斧子往外跑，一把拉住我吼道，“这是你二姐家的事，哪轮得到你管？”说完又气愤的看着二姐：“说你是丧门星还真是，结婚那天给家里找了多么大的麻烦，这还不算，今天又回来祸害这一家人。”</p><p class="ql-block"> “爹，说话咋这么难听呢，她可是你的亲闺女，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红妹生气的埋怨着爹，拉着爹和我往桌子上坐。</p><p class="ql-block"> “快吃饭，快吃饭，你看这一桌子的菜都是二姐今天从公社的集市上买来的，吃着可香着呢？”红妹见拉我们不动，自己坐到桌子前加了一块肉说道。</p><p class="ql-block"> “要吃你们吃，反正我不吃，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得水，哪还能收回来的道理，我现在就给他马家送过去！”爹放下拉着我的手，拿起二姐放在墙角的礼物拉起二姐要往外走。</p><p class="ql-block"> “爹，假的。”红妹看着爹大声的叫道。</p><p class="ql-block"> 爹站住脚步，疑惑的看着红妹和二姐问：“你们在骗我？你们说话是假的？”</p><p class="ql-block"> “真的！”几个姐姐笑着说道。</p><p class="ql-block"> “那……那……那啥真的假的，到底啥真的假的？”爹放下东西怀疑的瞅着他的几个女儿，他还从来没有见几个女儿想今晚一样心齐。</p><p class="ql-block"> “红妹，到底发生了啥事？”我也有点理不清她们说的啥事，走过去问红妹。</p><p class="ql-block"> “她们离婚是假的。”</p><p class="ql-block"> “哦那……”我舒了一口气放下斧头接着说道，“那也就是没离婚。”</p><p class="ql-block"> “离了。”四姐在旁边说道。</p><p class="ql-block"> “离了你说的话咋能是假的？”我一听到马上又站起来。</p><p class="ql-block"> “红妹说的话是真的，不过离婚是假离婚，也就是二姐家想多要孩子，逃避计划生育办个离婚证，其实他们还是一家人，不过暂时来咱这里避避风头，装出真离婚的样子。明天马家都要来要孩子，咱们得做个样子让人们看。”</p><p class="ql-block"> 我和爹总算听明白了，爹走到桌子的上座坐下来说：“吃饭，吃饭。”</p> <p class="ql-block"> 一家人才真正开始吃饭，大家把饭狼吞虎咽的朝嘴里扒去，外甥吃着大人夹的肉高兴的手舞足蹈。爹夹起一大块肉放到我碗里说：“快点吃，吃完明天就别在去上学了，回来给我结婚生娃。”</p><p class="ql-block"> “说啥呢，爹，我还是学生，还要上学考大学。”</p><p class="ql-block"> “明天不上不就不是学生了，不就是大人了，你看村里的跟你一般高的孩子都结婚有孩子了，救你还在上学，并且还不知道上到啥时候，能不能上出个名堂，耽误我几年抱孙子。等计划生育严了，你第一胎再给我生个丫头，要让我王家断子绝孙呀！你让我和你妈死了灵位往哪放？”</p><p class="ql-block"> “爹！你咋那么封建呢，都啥年代了，都改革开放了还那么封建，你不让我哥考大学了，想让张家的人一直看咱笑话？”红妹站起来说。</p><p class="ql-block"> “反正就不能上，这事就这样定了，都得听我的！”</p><p class="ql-block"> “我不回来，反正我就不回来！”我倔强的说着，把筷子往碗上猛地一放，碗在桌子上来回晃了一下转了一圈啪的一声掉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由不得你！到时候没有学费看你咋上，现在趁早回来，你妹妹这点羊卖了还能卖点钱，一旦你第一胎生的丫头，将来也给你交计划生育罚款，要不过几年，家里也没钱了，你连个媳妇都娶不到手。”</p> <p class="ql-block"> “不是还有我吗，我保证我哥一天考不上大学，我就一天都不出嫁，在家专门养羊供顺子上学。”红妹站起来坚定的说。</p><p class="ql-block"> “你还能在家住几年，支书家已经派人来咱家提亲了，你爹都答应人家了，现在想反悔都来不及了。”娘在一边提醒道。</p><p class="ql-block"> “爹，你们怎能这样呢，没有经过红妹同意就答应人家婚事。”</p><p class="ql-block"> “怎不能这样？她是我的丫头我怎不能？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都是父母说了算，我怎不能做主？”</p><p class="ql-block"> “你们懂不懂婚姻法，懂不懂婚姻自由？”我气的大声的朝爹喊道。</p><p class="ql-block"> “不懂，我就懂你们都是我娃，都得听我的，必须听我的。”爹坚定的说着，接着命令道：“都给我吃饭，这事就这样定了，张家的人可得罪不起。”</p><p class="ql-block"> “不行，这事不说好我从今晚都不吃饭！”红妹说着从椅子上站起啦。</p><p class="ql-block"> “我也是，不让我上学我现在开始起都不吃饭！”说着我也跟着红妹站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你们都翻天了！”“你，你有多大能耐得罪支书一家，能有多大能耐供你弟弟上学将来给你弟弟娶个媳妇再交一笔罚款？”爹指着妹妹问。</p><p class="ql-block"> “反正你别管，你要不同意，明天我都不放羊，这点钱你也不够给我哥娶媳妇交罚款。让咱王家穷一辈子，世世代代穷下去，我嫁出去再也不回来了，反正不是我的家。”红妹恶狠狠的说着，故意朝羊圈看了一眼。</p><p class="ql-block"> “你们真是翻天了，你们真是翻天了，明天支书都要托媒人来咱家提亲，你自己去跟媒人交代去！”</p><p class="ql-block"> “交代就交代，有啥不敢说的，反正只要哥哥一天不考上大学，无论是谁来提亲，我就一天不嫁。”红妹不屑一顾的说着，一见人慢慢的静了下来，静静的各自吃着碗里的饭，没有一句说话声。第二天我就在红妹的安排下继续去上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