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纸缸

单双号

<h3>  爸爸去世早,妈妈一个人撑起六口之家,地里水里苦苦拼争了大半辈子,虽说晚年赶上了改革开放,享了几年福,但始终没能给儿女攒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留下了几件值得纪念的家什,其中之一,就是那个纸缸。</h3> <h3>  纸缸是辽南地区许多农家常见的物品。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将我们几个姊妹的旧课本、反正面都用遍了的作业本和她积攒下来的碎布条、破绳头等,放到水里浸泡五六天,再兑上火碱(起软化做纸缸原料和防虫蛀作用)、榆树皮(相当于黏合剂),拿木棍反复搅动,直到搅成稠稠的浆糊状。然后,一层一层地均匀地摊到一个陶瓷坛子外面,大约1公分厚。等到半干不湿时,再揭下来,把缝隙黏合到一起,慢慢晾干。最后一道工序,是找来耐磨的洋灰袋纸,把里面糊光滑;再到集市买一大张印有简单几何图案的彩纸,仔细地把外面糊好。这样,一个极轻便又结实而且好看的纸缸就做成了。<br></h3> <h3>  纸缸高40公分左右,开口和底座直径不超过20公分,中间稍粗些,直径几近30公分,上面再做一个纸缸盖。纸缸的用途很多:可以盛粮食,可以存放鸡鸭鹅蛋,可以装针头线脑,还可以当临时储衣缸用。妈妈一向把纸缸放在她睡觉的炕头,想用什么,伸手可及。</h3> <h3>&nbsp; 我下午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拐起小筐、拿把小铲要去地里挖野菜。这时,妈妈就会掀开纸缸盖,从里面摸出一块余温尚存的夹着鸡蛋酱的玉米面饼子,递到我手里。我边吃便走出家门。那味道,不知胜过如今的汉堡包、三明治多少倍。我常和比我家还困难的一个小朋友一起挖野菜,妈妈见他来,总要掰一半饼子给他吃。许多年过后,我少年时期的朋友还念念不忘这些往事。</h3> <h3>  妈妈过不惯城里生活,和住在乡下的小女儿、女婿住在一起。我每次回家,总会孝敬妈妈一点钱。妈妈说,我不用钱,你和媳妇、孩子能多回来看看,比什么都好。我硬要妈妈收下,妈妈就顺手把钱放进纸缸里。等我们走后,再转交给小妹。<br></h3> <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给市委一把手当秘书。大年三十半夜,需要陪领导给大连港等大型国有企业坚守生产第一线的工人、干部煮饺子。大年初一,才得暇回老家过年,由于买不上汽车票,有时天快黑了才到家。这时,妈妈早已坐立不安,门里门外来回走动;或者坐在炕上,用胳膊肘支撑在纸缸上,透过玻璃窗,眼巴巴地朝街上看。可是,回家后在家里没呆上几天,我又得往市里赶。妈妈试探地问:“不能再多住一天吗?”我说,还得上班哪。妈妈理解地对妹妹说道:“你哥是官身子,由不得自个呀!”边说边用颤抖的双手打开纸缸盖,从里面拿出包好的花生等好吃的东西,装进我的提包里,叫我带回大连吃。&nbsp;&nbsp;</p> <h3>  妈妈是1998年国庆节那天凌晨去世的。此前,我回家探病,老人心衰,吃饭喝水都很困难,躺在炕上,缠过足的两只小脚肿得像两座小山,她怕儿女上火,一声不哼。平时,我在城里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在老人面前尽孝,看到妈妈如此痛苦,心里特别难受和内疚。</h3><h3> 征得姐姐妹妹同意,我向单位请假,尽量多呆在妈妈身旁,和妈妈说说话,帮助妈妈翻身、喂水喂饭、擦洗身子和换洗尿湿的裤子、褥子。</h3><h3> 这时,妈妈的纸缸也派上了用场:我把洗好晾干的衣裤,学着妈妈平时的样子,仔细叠整齐,放到纸缸里,用时再顺手取出来。有时,也随手把药放进纸缸里。当妈妈熟睡之时,我便抓紧修改、审核单位将要出版的书稿,见妈妈醒来,即连忙把书稿塞回纸缸,全身心照料老妈妈。</h3><h3> 那半个月,我和纸缸共同陪伴老人走完了她88岁的最后时光。</h3> <h3>  料理完妈妈的后事,我向小妹提出,带几样妈妈用过的器物留个纪念。我选了几只小时候吃饭用的碟碗,再就是那个围在妈妈身边几十年的旧纸缸。</h3> <p class="ql-block">  我的老伴是城里人,和这纸缸没啥感情,她又很爱干净,觉得纸缸年数久了,缸沿都破了,放在家里不用,渐渐生出小虫,总叨叨要扔掉它,我实在拗不过,也就默认了。如今,随着年纪一年比一年大,怀旧的心思也一年比一年重,不由得又想起了妈妈的那个纸缸。但是实物没有了,只能在记忆的深处去搜寻了。后悔死了,当初怎么就没想到照个相留个念想呢?</p><p class="ql-block"> (2019年11月13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