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衣沧桑》

胡长宁

一九九O年的春天来了，我也即将退伍了。 八九届的学兵已走，九O届的新兵未到，老虎山部队的大院里空空荡荡，人气萧条。 料峭的春风还带着冬的寒意，冰冰凉凉地拂过脸庞，令人面皮发紧，却又凛冽的清新。迎着风深深地吸口气，心胸透澈的舒爽。 四面的群山已是嫩绿初生，山花吐艳了。我站在高高的山冈上，俯瞰着江山，这座美丽的小城，我战斗生活了四年半的第二故乡，感慨油生，恋恋的不舍。 老兵的心头有些彷徨，离开了部队，离开了战友，我将何去何从？ 漫步在江山街头，耳边充盈着“叽叽喳喳”的江山土语，熟悉又亲切。虽然，听了四年多，我还是听不太懂。 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擦身而过的红男绿女们，低头瞧了瞧我这一身海蓝的制服，脱下了军装我该穿什么呢？这是个问题！ 市百货公司的柜台里，挂着的几件夹克吸引了我。那是几件皮夹克，牛皮的、羊皮的，棕色的、黄色的、黑色的，泛着幽幽的光，映得我眼珠子也闪闪地发着光。这也太适合我了吧！就我这肩膀、我这胸肌，这夹克往身上一套，哎呀，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胸。 可是，我连请营业员拿过来试试的勇气都鼓不起来。因为，那上面可都挂着标价呢，400多块钱一件啊。就我这一个月23块钱津贴费的大头兵，也就只能是看看了，过过眼瘾吧。 回到部队，躺在床上还在惦念着那几件皮夹克，臆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身套皮夹克脚蹬大皮靴的英姿。 结果，我还是穿着下了肩章领花的旧军装退了伍。 不过，我有钱了！当了几年兵，领到了300多块的退伍费。 兜里揣着三十多张大团结，心里也有了底气。回到了大南京，直奔夫子庙。 夫子庙可比江山市热闹多了，摆地摊的、开商铺的、地上的地下的，店挨着店人挤着人，店招旗幌飞舞，晃得我眼花缭乱。吵吵杂杂的南京话，既熟悉又陌生，令我恍恍惚惚的犹如大梦一场。我这兵算是当完了？我又是老百姓了！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的在夫子庙转了一圈，兜里的300块也没花出去，心里已是底气全无了。 满世界的皮衣皮袄啊，价格高得也太离谱了吧？牛皮的、羊皮的、鹿皮的，600、800、1000！这一比较，江山的皮夹克可真是良心价啊。 我挤在人堆里，心在滴血。但我不孤单，跟我一样心在滴血的大有人在。 “老婆，你看这件皮夹克多好哦。”边上一个小伙子眼巴巴地盯着我也看上的那件夹克。 “是好哦，800多块呢。”他边上的媳妇拉拉他，“那都是有钱人穿的，我们买不起的。” “是啊，我就看看，看看哎。” “是啊，我们也就看看了。看多了也堵心，算了，走吧，不看了！” 他们走了，我也走了。可是，我不甘心啊，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夫子庙买不到一件合适我的皮夹克。一家一家的店铺进进出出，终于，在街角的一处小门面里发现宝贝。柜台的最里边，挂着件浅棕色的皮衣。皮面粗糙没有什么光彩，式样倒是很硬朗，翻领、宽肩、收腰，拉链外面还有层防风搭扣。关键，这标价太可爱了，200块钱。 “同志，请把那件夹克拿我试试。” 接过夹克，入手毛绒绒的温暖。往身上一套，长短肥瘦刚刚好。 拉上拉链，扣好搭扣，我就舍不得脱下来了：“同志，我就要这件了。”喜滋滋地拍拍胸摸摸腰，“哎，这是什么皮的啊？” “噢，是猪皮的。” “啊，猪皮的，”猪皮也能做衣裳？我们在部队吃的可都是连皮猪肉啊，“这怎么还是毛绒绒的呢？” “这是麂皮夹克。” “哎，麂子不是鹿的一种吗？” 麂子我是知道的，在江山还吃过麂子肉呢。 “哎呀，麂皮处理是一种皮制工艺，也叫反绒皮。”营业员倒是很有耐心，“说多了你也不懂，翻毛皮鞋知道吧？” “知道啊。” “就是那个品种！” “噢------”我也没听懂啥工艺，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它是什么皮，只要穿到我身上，就是我的皮。 套着皮夹克出了店门，在地摊上又买了条牛仔裤，当街就换上了。对着街边的玻璃橱窗照照，左瞧瞧，又看看：寸头、皮夹克、牛仔裤、二接头的军用皮鞋。自我感觉很有派头，较之于穿军装别有一番风采。 心满意足地把旧军装塞进包里，昂首挺胸地大步走起。 回到家，进了门兴冲冲地展示给母亲看：“妈，我买了件皮夹克，看，帅不帅？” 妈妈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帅，比当兵前帅。”伸手在我胸前肩头拍了拍，“不过，你这个衣服脏了怎么处理呢？” 哎，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到，毛绒绒的东西是容易脏：“嗯，我、我爱惜着穿，不会脏的。” “嗯，好吧，你就爱惜着穿吧。” 这件猪皮夹克是我人生的第一件奢侈品，我非常爱惜。可是，它确实很容易脏。浅棕色麂皮蹭一下碰一下都会留印迹，掸不掉擦不净，太让我揪心了。 我穿着它在轮胎厂搬了一冬天的轮胎，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灰头土脸的造型。 一九九一年的春天，我考上了防暴警察。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和着几十个防暴新警们挤在去警校的防暴大卡车上，有个豹头环眼的兄弟（就是后来的八班班长洪大奎）上下看看我，突然冒了一句：“你是水西门卖烤鹅的吧？” “哎，你怎么知道的啊？我还卖盐水鸭呢。”我很纳闷却也没失了幽默。 “哎哟，看你这个皮夹克油脂麻花的，阿能不晓得吗？”洪大奎嘴角一撇，一副了然于胸的嘴脸。 实在是汗颜，不用解释了。浅棕色的夹克已经油迹斑斑的成了棕黑色，不是卖烤鹅的，也是炸油条的了。 防暴生涯的数个寒冬，这件猪皮夹克陪着我上岗执勤，风霜雪雨里驾着摩托飞驰。渐渐地，它不再柔软了，变得脆绷脆绷的了。穿着它走起路来都“咔嚓咔嚓”的响了，整个成了副铠甲。 结了婚成了家，又是一年冬天，当我“咔嚓咔嚓”地套上夹克准备去上班，老婆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这件夹克真的不能再穿了。” “那怎么搞？买新的吗？那么贵。”我拍拍夹克眨眨眼。 “买，再贵也给你买件新的！” 还是在夫子庙，老婆拍板，不问价格，给我拿了件款式新颖的棕色羊皮夹克。 后来，皮衣慢慢地成了我的日常穿戴。再后来，女儿也大了，知道她老爸爱穿皮衣，出国旅行时也会贴心地给我捎几件时髦的皮货。 皮衣的添置，印证着时代的发展。从夹克到猎装，由风衣到西装，光皮的、漆皮的、压花皮的，黑色的、棕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红色的，款式各异，色彩纷呈。 衣服，虽只是生活的道具。但道具，却是关乎生活的情趣。浓浓的亲情和爱意，借助着这些道具，伴随着我快乐幸福地走过了几十年。 写这篇文章也是偶然，只是晚间翻看着电脑里的影集，十几张身着皮衣的照片贯穿了几十年，情思使然，流于笔下。 从最初猪皮夹克的清涩少年，及至最近黑皮西装的沧桑中年。岁月，无声无息地写在了脸上，不回放，几乎不察觉。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穿上皮衣，跨上摩托，我还是少年！ 长宁随笔 2019.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