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秋的美篇

韵秋

旧居新趣

作者：韵秋

老屋其实不算老，它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上下二层的砖混结构。因为无论我们走多远，它一直静静矗立存在于老家，又因为我们后来在城里置了新家，所以它自然就成了老屋。

我们离开老家已多年，老屋一直空闲着。因为地处闭塞偏远的山村，过去一直因山路泥泞，路途迢遥车马不通，我们又被红尘俗物所扰，分身乏术，所以老屋年久失修日渐破烂不堪。但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近年来，我在异乡装饰华丽的房子里午夜梦回时，常常不知身在何处，幻觉里总以为还在故乡亲切的老屋里，许是年龄渐长，便愈加恋旧吧。待一细想，曾拥抱着我们无数美好时光的老屋，此刻孤寂冷清在无边的夜色中，心中不免一阵怅然，再无睡意。于是和爱人偶尔会回去看看，可是因长久风雨的侵蚀，门锁常常锈蚀到无法开启，有时竟连家门也进不了。就算有时候侥幸开了门，老屋满目疮痍，家徒四壁，根本慰籍不了游子的思乡之情，又常常悻悻而返。

进不了门的日子，两个人只好傻傻的围着老屋转一圈，在春天松软的茶棵地里走上一走。摘一匹吐绿的新茶，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一番，那微苦有甘的滋味，和四野碧绿油亮、正勃勃生长的泛着清芬气息的林木，皆是春天的味道，嚼着嚼着，好像把春天也吃进了嘴里。夏天，跑去我曾经浣衣的小溪，探一番那清澈见底的山泉里，好像总也长不大的小游鱼，静坐在山泉叮淙的的小潭边，听四周百鸟嘤嘤地歌唱，一颗心也跟着雀跃不已。再或者去门前的竹林里，踏上一踏旧年厚积的落叶，飒飒秋风过处，金子一样的阳光穿过竹叶细细碎碎落在我的裙衫上，两个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忽如那年初恋的感觉…冬雪皑皑时，再来一幅“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绝佳写意图，云遮雾罩间，又生浓浓的乡愁。

为了这些不可磨灭的惦念，所以和爱人商量决定修缮重建老屋。

于是历时半年的打造，老屋焕然新生，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还把门前已荒芜多年的小菜园重拾耕种。节假闲暇，再不惦记远游，老屋俨然成了最好的度假之所。小菜园也被我们安排的井井有条，种菜种花，四季葱绿。春夏的黄瓜南瓜西瓜冬瓜丝瓜苦瓜，扁豆豇豆毛豆一应俱全，秋天的菠菜白菜萝卜大蒜芫荽也竞相生长。也许是因为我骨子里就流淌着农民的血液，所以天生对泥土有种非比寻常的热爱。而天地万物，恐唯泥土最宽厚仁慈，它从不亏待爱它的人。一粒种子几分耕耘，稍事侍弄，它便会呈几何式的增长回报给你。

且不说收获的喜悦，那四季把玩泥土的乐趣，可媲美于陶公的《归园田居》。但我们可是勤勤恳恳“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没有出现过陶公“草盛豆苗稀”的状况。清明一过，两个人便要找机会回乡下去，锄地、平畦、施肥、栽秧、搭架。乐呵呵地忙碌一下午，黄昏时分回望小菜园，干净、整洁，已初具规模。过些日子再回去，之前栽种的小秧苗们已成活，全昂着头蓬勃生长，甚是惹人欢喜。人生所乐之一，是可为所爱之事；始终能与爱人同行，也算所幸其一吧。

经过一个春天的和风惠雨，初夏时节，满园的藤藤蔓蔓绿意渐浓，叶嫩花初。最喜流连其间，听花语叶语、玉米脆生生地拔节；小蜜蜂们在凝香生露的花蕊间嗡闹，有些瓜豆刚现雏形，毛茸茸的煞是喜人。时令再稍晚一些，那些藤蔓愈发葱茏，瓜果也日益增长。初生的丝瓜条最是撩人怜爱，似一枚枚窈窕的少女，千娇百媚悬在风中，前有藤蔓缀着大片的绿叶开道，后有一朵一朵含笑的黄花簇拥。与丝瓜架遥遥相望的是豇豆架，豇豆结的厚实的时候，一串串就像女孩儿的发辫，袅袅娜娜垂至架腰处，每对的发根处还别着两朵朝天的紫花，这紫花只在清晨有露珠的时候才开放，太阳一出来，它便羞羞答答地闭合了，只余俩月牙儿倔强地朝向天空。黄瓜也是东一条西一条，不甘示弱的默默奉献着。

间隔着各类架蔓的，是矮脚的辣椒茄子类。辣椒墨绿油亮，擦着地就挤挤挨挨的结了许多。茄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伸展着枝桠，花期比较长，果实来的比辣椒慢，我对这厮有种特殊的感情，还源于《红楼梦》里贾府的家宴。我第一次读《红楼梦》是在上小学时，在外公陈旧乌黑的书架上，当我在众多不感兴趣的线装古籍里面，诸如《小五义》、《三侠五义》中间欣然发现了《红楼梦》，绝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喜悦，随手一翻就迷上了。我瞒着大人日夜捧读，虽然似懂非懂，囫囵吞枣，在众多场的酒令诗赋中，我读到的只是热闹的场景，在里面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中也只能捋得清宝、钗、黛，但是却记住了贾府顿顿珍馐美馔的家宴。就像书中的益气养容汤、医女儿家病等等的草药方子，都标注了需抓几钱一样，曹翁把贾府家宴中许多美味佳肴的食材、烹饪方法都作了详细介绍，读来令人垂涎欲滴。但大多数食材我不认识，只有贾母招待刘姥姥的一道菜我记住了—“茄鲞”，大致做法是将茄子削了皮，佐以鸡脯肉、新笋、蘑菇，投入鸡汤中炖…我很惊讶茄子竟有如此好命，鸡肉成了它的配料。后来我每每吃着母亲烹炒的茄子只有辣椒是它的配料时，也努力想象着鸡汤炖茄子的味道。

      相比春夏的热烈，秋天的菜畦就安静了许多。在有月亮的夜晚，一个人静坐其间，只有蟋蟀不知躲在哪颗菜叶子下面高一声低一声的弹着琴；月色如水，萝卜缨子和白菜在月光下青翠欲滴；辣椒已褪去了之前的油绿，像一个个红红的嫁娘，半遮半掩在渐瘦的叶子后面；新蒜和芫荽则散发着迷人的香气，那是生命的蓬勃气息。

    拥有几分自己的土地，闲暇时就来耕作，充分满足了我对田园绿野的渴望；这四季时静时热烈的园子，给人以无限希望，并常常有实实在在的收获。有时索性赤脚站在园子的土坷垃上，仿佛可以汲取无限天地之精气，那因长久在城市的栅栏与硬化里、被隔绝而日益渐失的身体内的灵性，一次次在霎那间清醒复活，亦觉得人生所有的不快，在这广阔的天地里渺如微尘。这满园的绿意，以及园边的林木深深，竟似一台巨大的过滤器，滤净了城市的车马喧闹、烟尘弥地，也滤尽了心头的一些执念、焦躁浮动与狂妄。我越来越明白，我太需要这样的一些时候，这样一处安静的所在，“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用以沉淀、释放、思索。每一次回城的路上，耳聪目明，心胸只余淡泊宁静，脚步亦轻灵无比。

    原本只想努力在旧居故土处可栖身一晚，不想竟有如此之多美妙的感受，如此之多丰饶的收获。朝霞暮云中，竹林掩映下白墙红瓦已焕新颜的老屋，终于又迎来了我们的欢声笑语。看着宽敞的廊檐下，拄着拐杖笑眯眯地听着我们在园子里忙来忙去的老婆婆，胸中溢满踏实与温暖。婆婆也随我们离家几十载，如今又回到她最初生活的地方，熟悉的环境，亲切的老邻居，鸟欢鸡啼大自然的声音，治愈着她不幸失明的忧伤。

      菜园的篱笆外面，就停着我们的代步车。如今村村通水泥路已修到了老屋门口，修到了每一户农人的家，出行再非昔日之难。城里去乐业，回乡可安居，来去便捷自由，何等乐也！这承载着我们青年时光的老屋，依然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精神家园，依然可以安放我们的灵魂。“雪花乳沫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若得生命清明的滋味，那么诗意的生活不在未来，不在远方，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