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风云录（第5-6回）长篇历史小说

太行一剑

作者 贾振中 原创作品，欢迎阅读点赞，禁止盗版 第五回 陈郭涧头灵源春色 白牛溪畔文洞墨香


克中渡过汾河，在陈郭村雇了一辆独轮推车，车夫是一位年轻小伙子，克中要他带自己去陈郭村卧龙岗下看太平八景第一的“灵源春色”，他本来就喜游山水，尤其喜欢到人不能到处探险寻幽，菊花诗社诗友僧人成某赞他“乐为物外游，人以为坡仙、阳明再丗”。这次回家路过，岂能不寻访一下家乡闻名的八景中的第一景！车夫绕开大路带着克中沿涧滩小路向西，涧北岸黄土崖畔上有一间小屋，没有门窗。崖上一个牧羊人，身披一件烂羊皮袄，拄着一把放羊铲，十多只绵羊在上上下下横七竖八地啃着草根。
克中跟着车夫爬上崖畔，车夫说这就是缑老爷庙。崖畔下原来有泉水，名龙泉，四季长温，冬不结冰。大唐贞观元年，陈郭村人筑渠引水，浇灌陈郭、柴寺千亩土地。每年早春，在其他地方还是一片萧杀的时候，这里已是一派绿色。站在卧龙岗上往东南望去，至汾河岸边，阡陌纵横，田如棋盘，菜花金黄，麦苗涌青，燕子翻飞，蝴蝶翩跹，几株枣树桃树点缀田间，如诗如画。明代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征明亲临太平，观赏美景，题“灵源春色”。车夫说从他记事起这灵源泉就不存在，听老人说是雍正年发洪水把泉水给掩埋淤塞了。
克中拨开小庙门口刺蓬入内，屋中间地上一堆灰烬，还有几坨人类遗留的粪便已经发干，被烟熏火燎发黑了的墙壁上，镶嵌有一块石碑，碑文清晰可辨。克中读了一遍，原是记载康熙六年，太平知县缑酉生带领民众，疏通灵源泉，修渠引水，解决用水纠纷，制定乡约的事。
克中钻出缑老爷庙，站在庙前向涧滩望去，涧南涧北，黄土崖畔上长满了酸枣刺，一滩卵石夹杂着枯草，看不到半点春色，不由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车夫带着克中，由涧北到涧南，顺着涧滩南黄土崖下的一条小道，绕到连村西北荷花池，走小路，抄近路，一个半时辰把克中送到西贾村大西门外泊池岸旁。
克中回到家中，早有族人克温、克让、克恭、克俭等一干堂兄堂弟接风，把他的旧居打扫的干干净净。休息了一天，第三天在堂兄克温、克让的带领下，去北坡柿子岭祖先的坟墓前烧了纸，给父亲的墓上添了新土。
克中办完祭祖大事，每日有族人相 邀吃酒，酒席间给他说些太平县近几年来发生的奇闻怪事，谈到去年本村恶少羊蛋强奸少女杀死人命，知县大人带人围捕凶犯案。一头豹子冲入蒿村被猎杀。克中听了唏嘘不已。

仪家先祖自从元朝末年推着一辆小车从河南来到太平县在西贾村扎脚落户，经过三百余年已经繁衍成一大家族，明景泰四年，仪家世祖仪表中癸酉科举人，任陕西镇安县知县。从此仪家进入官场，到清朝康熙乾隆达到鼎盛，在河南有地庄良田千顷，杭州扬州都有买卖。高门大院豪宅连第，占据了北西贾半个村子。仪克中连日应酬不绝，囊中无钱回谢，唯有写几幅字相赠。忙碌了五天，族人吃请总算打发完成，去太平县城龙门书院拜访贾杏农先生。 太平县城，独居一高阜之上，四面壕沟，乃是唐朝大将尉迟敬德修建的军事堡垒，名鄂公堡。洪水时节，山洪借姑射山尉壁峪岩石之势力，一鼓作气，从县城西北方向的壕谷中汹涌而来。洪水的浪头，携带着牛羊粪便，枯枝杂草等武器，在隆隆的喊杀声中，向县城西北角的石砌城墙根冲去。浪头撞上城墙，跌落下来，摔的粉身碎骨。立刻敛声息气悄悄地收起势头，分成两派绕城而过，至东南定兴沟再次汇合。整座县城如江中孤岛，正是中流砥柱，与姑射山峰遥遥相对。
出县城西门，下一土坡，至壕沟底，向西行百余步，土崖凸起，高十丈，竖直上下如刀削一般，名龙门崖萼。崖底有溪，名白牛溪。溪畔崖上有窑洞，为隋朝末年文中子王通著述讲学之处。自唐代以来，河汾儒生视为圣地。名儒郑文爚题《文洞墨香》诗赞云：“岩居旧辟小茅庵，乐道安贫两所耽。献策未邀随世用，传教直与孔门参。墨香著有书千卷，洞遽余多士一龕。为语河汾诸弟子，渊源近向万春探。”
倚崖而上，踏一百二十六个台阶至崖顶，古柏森森中有百余间堂殿庐舍，大门上悬一横匾，上书四个大字“龙门书院”，乃乾隆五十九年甲寅科解元贾履中手笔。
且说这一日，龙门书院院长贾杏农先生早起偶感寒风。泡一碗姜糖浓茶，坐在书桌旁，独自哀叹民生艰难，口中吟道：
“我思国家兮，远游京机。
一逢帝王兮，隆礼布衣。
遂怀古人之心兮，将兴太平之基。
时异事变兮，志乖愿违。
吁嗟，
道之不行兮，乘翅东归。
皇皇不断兮，劳身西飞。”
忽门人报有仪克中先生来访。贾杏农喜出望外，急忙出门相迎，携手至书房坐定。仪克中谈了他从北京归来，一路上看到的农村衰败景象，山民为谋生竟铤而走险，光天化日之下于官道拦路抢劫。二人相对扼腕叹息。
仪克中说：“鞑子占我汉人江山二百余年矣！今鞑虏气数已近。西洋阿芙蓉从海上源源而来，烟馆遍地，国人吸之，趋之若鹜，倾家荡产而不惜。鞑子皇帝对此全不过问，欲将我汉人全部变成羸弱不堪的奴才也！”
“这狗日的！”贾杏农一句太平县的俗话脱口而出。在墨农面前没有再摆斯文架子的需要。这么多年来他想骂人，发泄心中对世道的不满，今日终于有了倾诉对象。拿出一首《邻妇叹》，对着墨农读道：“寒霜凄凄风萧萧，邻妇隔墙抱头哭。饥寒将奈卒岁何，哭声呜呜 往以复。”

刚读了四句，门人通报：“常村监生代万选、代宜南叔侄二人拜访院长已到山门外。杏农与墨农一起出门迎接，四人相互打躬，至书房入座。

杏农给代万选和代宜南介绍仪克中，二人站起抱拳道：“久仰墨农大名，今日真是有缘相会。”仪克中站起抱拳回礼。书童端上茶来，四人重新入座。
代万选道：“去年冬天与院长提议重修尉壁峪洪水渠道，今年正月利用走亲访友之际，与多人探讨，都愿意参与。不知知县大人意下如何？”
杏农说：“前一个月我与知县谈及此事，他尚有忧虑，主要考虑钱财困难，我想他近日就会来找我。墨农从广东回来一趟不易，我们带他同游太平县城观赏风光如何？”
代万选、代宜南二人道：“如此甚好，能与诗人一同游览鄂公堡乃人生一大快事，能不流芳百世永载史册乎！”

欲知四位才子如何同游太平县城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游县城品茶城隍庙 赏廊桥饮酒德兴楼

贾杏农提议同克中同游太平县城，代万选、代宜南二人十分赞同认为是人生快事。

四位儒学博士出了龙门书院，文中子祠正在重新修建，工匠磨砖锯木雕花刻石，叮叮当当，一片繁忙。
下了崖萼，远远看见文峰塔。爬上一个坡进入县城西门，有两座过街木牌坊，西边的一座有中间有两个大字“翊镇”，东边的一座是“ 鉴察坊”，牌坊中间路北是城隍庙，路南是文庙大殿的后山墙，墙上镶嵌有琉璃照壁，中间一五彩斑斓的狴犴，彩绿色的釉子十分耀眼。

两边镶嵌一副琉璃对联，上联是：“生了死死了生生死不息”，下联是：“人化物物化人人物无穷”。
仪克中感叹说：“此联极妙！说的是人世间生死轮回。让人了悟人生，淡泊宁静，了然悲喜。此联我欲颠倒两个字，‘生了死死了生生生不息，物化人人化物物物无穷’，诸位以为如何？”

三人拍手曰：“妙！化被动为主动比原联更有深意。”
照壁两边有一对直耸的石质旗杆，四方的旗杆柱子上同样刻有一副对联“分帝乘权彰善瘅恶，代天宣化护国佑民”。
仪克中说：“这是说城隍爷的职责，不知能否如此尽职尽责？”
代万选说：“但愿如此。”
照壁正对应的路北是城隍庙大门，斗拱重叠犬牙交错，四角飞檐翘首凌空，左右护卫。进了庙门，有一元代戏台，廊下东边立一石碑，碑上刻的是明代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游鄂公堡题写的一首诗，书法真迹，刻碑永存，成为太平县童生学书法临摹的样板。
从戏台下穿过进入大院，左右有四株千年大柏树，郁郁葱葱，树身二人合抱不过来，树枝参天曲折如虬龙舞爪。树身上方枝杈分裂出长出一丛枸杞，经冬不凋，每年秋天结果，果实红如玛瑙，大如葡萄，掉落地上，香客争相捡拾，食之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为太平县城隍庙一宝。
庙祝见贾院长、代万选、代宜南携一客人进庙游览，上前相迎，引入北面正殿。这里供奉的是太平县的城隍爷。据说明太祖朱元璋先于洪武二年正月大封城隍，后又诏示天下府州县立城隍庙，其规模大小比照各级官署正衙。同时命令各级官员赴任后，首先要到所在地的城隍庙宣誓就职，订立盟誓，保证廉洁奉公，爱民如子。从此，城隍成了守御城池，保障治安，掌管水旱吉凶、人间善恶乃至科举功名、因果报应的全能之神。
四人依次给城隍爷上了香。城隍爷两边是小鬼判官，一对黑白无常高有一丈，身向前倾，手持明晃晃的铁链。庙祝介绍说，进入大殿门脚下有一机关，若踏上那块砖，黑白无常手中的铁链子就会甩过来，套在人的脖子上。仪克中意欲一试，庙祝说今年正月吓死了一个人，把机关取了。

出来正殿两侧是钟鼓楼。西边十间侧殿是阎罗十八层地狱，各式怪模怪样的泥塑，有吓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两面人被锯解分身，有咒骂欺压善良的土豪劣绅死后被椎捣磨研；有牛头马面手执皮鞭把捏造冤狱陷害他人的往刀山火海上驱赶，有小鬼执钢叉把执法不公的污吏挑起扔进油锅。有生前喜欢撒谎吹牛恶语骂人的被割舌剖心；有一个贪官被一个巨大的铜钱套住脖子压得粉身碎骨，旁边有一只溜须拍马的黑狗在舔贪官腚上的血。真的是阴森恐怖，看得人毛骨悚然。
东边十间侧殿绘的是壁画六道轮回，第一孝敬父母的死后有仙女持香花宝幡，奏仙乐吹吹打打引入天堂；有修桥补路行善做了好事的投胎转生于富贵之家；有抛米撒面不珍惜粮食的来世做了叫花子；有杀生作孽太多的转入畜生道，再世当一回猪羊也让人杀一刀；有欠人钱财不还的下一辈子当牛做马；有恶贯满盈之人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庙祝道：“这些都是叫人行善的，”
仪克中问道：“可惜没有贩卖鸦片的洋鬼，也没有吸食鸦片烟的烟鬼、耍钱的赌博鬼，不知道这些鬼死后在第几层地狱？”

庙祝愕然答不上来。
贾杏农道：“可能是朝鲜新罗王子金乔觉创立地藏教的时候还没有发现烟鬼吧？”
庙祝把四位读书的儒生引入客房，摆了四个精致的茶杯，从柜子里取出四枚太平县城隍庙里柏树上的宝物枸杞，给四个茶杯里各放入一枚，冲泡了四杯枸杞茶水，四位饮后与庙祝告辞。代万选说，咱们到文庙去看一下吧。贾杏农说，全国各地文庙大同小异，无甚差别。墨农恐怕对此不太感兴趣，南关有一座金代建造的石桥值得一看。

四位才子出了城隍庙，向东过了“鉴察坊”穿过一个门洞，正是太平县城的南北一条大街，青石铺道，县城中心耸立着一座鼓楼，鼓楼南北街道两边全是生意铺子敞开着门，四人边走边看。
有钱铺“永德泰”“千衡益”“衡太公”“集盛永”“中和久”等，钱铺内噼里啪啦敲打算盘兑换银钱的声音悦耳。

有京货铺“荣兴昌”“福源通”“翊德永”“德盛昌”“广顺长”“新胜泰”，也许不是逢集日，购货者寥寥无几。

有杂货铺“同胜合”“魁胜和”“衡香正”“永义和”“福兴成”“洪昌永”等，门前挂一通地大招牌。上书“日用杂货，生熟药材，兼营山货，川广地道”字样。
四个读书人摇摇摆摆出了县城南门，南门外依然是商铺相连，其中有两家粮店。门上匾额一家写的是“衡盛合”，一家是“同聚公”各有四五个人购买杂粮。

行了三百余步向西下了一个石坡，路北有一座社稷庙，四人在庙门口向里面张望了一下，无甚奇特之处。向西百十步看到一座石廊坊桥。
这座石廊坊桥建在涧滩上，长十丈六尺，横跨东西，桥下有从尉壁峪流下来的一股细细的涧水。石柱，石顶，石梁，石栏杆，无半截木头，真的是巧夺天工，金大定十六年所建。
桥东路边有卖羊杂烂的锅子，有打火烧的饼子摊。桥下涧滩里有十多匹骡马驮子，驮的从姑射山运下来的木炭烟碳。有一德兴楼的伙计倒了两驮子烟碳，让赶脚的给送到酒楼。贾杏农问碳的价格，卖碳的说，天气暖和了，烧炭的人家减少，农家做饭都是烧的柴火，生意没有冬天好做，辛辛苦苦跑一趟赚不了几个钱。
看完石桥，代宜南说：“难得今日一聚，我做东咱们到德兴楼吃两杯酒，权做为墨农接风。”
德兴楼在鼓楼南路西，四位到了酒楼，店里跑堂的伙计引上二楼，捡了一个临街靠窗的齐整桌子。伙计拿过菜谱，点了一个德兴楼的拿手招牌菜过油肉，一个蒜炒热粉，一个香椿炒鸡蛋，切了一盘绛州猪卷子，一个素拼盘下酒菜，烫了一壶陈郭烧坊高粱酒。
四才子边喝酒边聊，从诗书文章谈到国家局势，正谈得投机，忽听楼下有人吵闹。贾杏农推开窗子往下一看，原德兴楼的厨师老王正在往外搬铺盖卷，哭哭啼啼的向路人诉苦。
贾杏农问跑堂的伙计是怎么回事？伙计说，老王年纪大了，昨天油炸排骨，手一抖把一瓢油泼在地上了。掌柜的不要他了，让他走。老王没地方去不愿意走。
贾杏农说：“你把老王给我叫上来。”
伙计隔着窗户向下喊：“老王，你上来一下。贾院长叫你。”
老王在街上哭啼，听见有人叫他，抬头看见楼上店里跑堂的伙计小马向他招手。
老王背上铺盖卷进入店内上了楼，他认得贾杏农和代宜南。
贾杏农说：“老王，你到侯村给我家做饭去吧，我二儿媳妇要坐月子，家里十多口人，老伴还要照顾大孙子忙不过来，正要找一个会做饭的呢。”
老王喜出望外，老泪鼻涕一把，千恩万谢，当天就背着铺盖卷到侯村杏农家去了。
喝完壶中的酒，吃完饭菜，四人要了一壶茶，准备聊几句闲话，一个人噔噔噔跑上了楼，气喘吁吁地说：“贾院长，吴大人到龙门书院找你有要事，找了你一上午，原来你在此吃酒。”
三人听说知县大人找贾杏农有事，互相告了道别，杏农回书院接待知县大人。
欲知知县大人到龙门书院找贾杏农有什么要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