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个干净 文.图/李慎广

了一

图片——记录深秋景象

文字——一段儿时的记忆

40多年前，在我小的时候，老家地方穷，人的思想也落后，小小的村庄出了不少奇特的人，王秋柱就算一个。

王秋柱是一个老光棍，住在村里一个矸子土坡下、两小间坐西朝东的小草房里。房前没有院子，一条南北小道穿过门前，道路东边就是一片大水汪。

这个房子是过去看场用的，叫场院屋子，是在庄稼收获季节，暂时住人看粮食用的，平时没有村里人居住，时而有些过路的、要饭的、精神有问题的人住着。你想，它能有多大？

即便这种房子也是有主的，属于一家姓张的，后人家给了他的父亲。

王秋柱姐弟三个，母亲早早没了，父亲也活的不长。两个姐姐嫁到了外庄的，也没有太多的能力照顾他。他呢，倒也省心，就跟着队伍走，当了这兵当那兵，谁那里吃的好，谁那里占了上风，就到那里去当兵。幸运的是，他最后落脚落到解放军队伍上，便成了复原军人。

回来后，他依旧住在父亲留下来的老宅里。这所宅子的扎眼之处是，在他那又矮又窄又脏的屋门上挂了一块通红的匾额——“军属光荣”。

有村里人问他：“老王，你当了这么多年兵，打死过多少人？”

“嗨！打人？人家和咱近无仇远无恨的，谁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

“那你放过枪吗？”

“不放枪？不放枪没法交代啊。打起仗来，找个土坑趴下，照着天把子弹打完拉倒。”

在我的记忆里，他人老，爱闹，热堵，好吃，有钱，拾粪，偷铁，还有养着一大一小的两只土色花猫。

我当时感觉他老，现在一算，他那时也不过三十几岁。瘦高的个子，刮净的面庞，眉正目明，一看不像个种地的。按现在的审美标准，他倒是一个挺有形质的演员。那年头，村里来过不少外地讨饭的媳妇，很多在村里又找了人家。他有复原军人这个牌子找个媳妇并不难，不知道为何还是打了光棍？

有一条，大家还是挺认可他。他赌钱熟了只借一个姓丁的赌友，等下个月拥军钱来了马上还上，从不耍赖。

我脑海里他常是这个形象：腰里别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那微驼的背上总是撅着一个粪筐，筐里盛满了粪，貌似沉甸甸的。

现在，粪尿不知往哪倒，可在当时，人们恨不得把屎尿都拉到自己的自留地里。对很多人来说，拾粪就是一个重要的家庭副业。勤快的人家都有一个手电筒，五冬六夏天不亮就起床，照着手电筒，顺着街道、围着村庄找狗粪，看到人粪纯属于意外惊喜。

王秋柱拾粪有自己的地方，常常到村西的小煤矿去。那时候，矿内有男女分开的厕所，厕所里的粪也是某大队定好的公共财产。况且，人家煤矿工人吃的好，阿出的粪臭有劲，属于优质肥料。按理说，他是不能去挖的。可是，看门的知道他是光棍、复原军人，还常常在一块闹着玩，就装着看不见，任他他进进出出。

他进了矿，眼光就放远了。把偷到的铁放到筐底，再在铁上盖上人粪。当被压得歪歪他走过门岗室时，门岗就笑着说：“老王，这几天歇歇吧，别累着！”他也随口应着：“行，行。”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个“活”可以有，但不能太过。

这事，村里人也知道。有人不解的问：“那些门岗怎么对你这么好？”

“对我好？他对我是不孬，他对自己更好。咱才拿多少？他们拿起矿上的东西来，都是用车拉。”

“你可别拾掇(偷的意思)咱庄里人啊！”

“这话说的？！人家的一根草棒咱也不要，这公家的么，你不拿别人也拿。”

这一趟“拾粪工程”下来，他的日子很长一段时间都很熨帖。他买下要饭的要来的好煎饼(那时候没有专职卖煎饼的)，再到集市上买上一大捆油条，一天蹲在门前的石头上，抽着旱烟，吃煎饼就油条，耐心地喂着自己的两只花猫。

要知道，那时候农民吃饭谁舍得吃油条？走亲戚也只是买上一小把。

他的快乐不仅在吃上，还有与邻村的两个光棍子插混打科、嬉笑怒骂，最快乐的还是看着自己的猫吃饭，那眼神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还给两个猫起了名，一个叫“大妮”，一个叫“二妮”。一旦回家看不到猫了，就满街上“大妮”“二妮”地喊。

有人跟他开玩笑：“老王，人家种地的还过个一儿半女，你走南闯北半辈子，你过了点啥？”

他乐呵呵地说：“我屋里最值钱的就是锅，我一直把它放在床跟前。当我觉得不行的时候，把蒜臼子放在脚前，一咽气腿一蹬，用蒜臼子把锅砸成叉叉，什么也不留。”

最终，他这个遗愿没有兑现。

在一次赶集的路上，他跌倒在路旁的水沟里，一条腿碰到石头上断了。

躺在床上的他疼得死去活来，曾夜里疼得滚下床来直到天明被人发现。没有贴心护理，没有精心治疗，过了不久就死了。

没想到，他死起来也是那么干净利落。

2019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