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故事(四)

安孝仁

二王子孝祀祯王庙

六十多岁的人还记得，在原县城西数里之外，有一个地方叫“祯王庙梁”。更年长的人说，那里原有一个“祯王庙”，里面供奉的是“祯王爷”。

百姓们以为“祯王爷”就是“真王爷“。可乡中耆旧们说:错矣！真王庙哪有建在那荒郊野外之理？

真王爷是真武大帝的俗称。本指二十八宿中北方的斗、牛，女，虚、危、石、壁七宿。因五行五色相配，北方主青，故曰玄。北七宿之象为龟蛇，身披鳞甲，故曰武。合称“玄武”。大宋真宗年间，中原百姓因饱受北方辽金侵扰，故而对玄武神分外看重，城池北面都建有玄武庙。后为避始祖赵玄郎之名讳，又将“玄武”改为“真武“。怀仁亦不例外，在北面城墙的工字墩上亦有此庙。

真武大帝之像身披黑金甲，赤足披发。两边有联曰:

赤足云为履，镇北方而民康物阜:

披发天为冠，逾南海则海晏河清

而祯王庙内所供之像为明代儒生装，地势也狭小简陋些。几百年来民众口口相传，这里供奉的是大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 大明朝自太祖朱元璋立国，到崇祯帝豋基，已有二百六十余年。此时已是国运衰微，气数全尽。内有闯贼之忧，外有满人之患。自从冤杀了柱国之臣袁崇焕，社稷一蹶不振，江河日下。

十七年三月十九日，闯贼逼近京师。崇祯帝亲手撞响太和殿外之禁钟。想召集股肱之臣和皇亲贵胄们，来宫中与他商讨应对之策。心中思忖，在此危难之际，如不能出现几个逆转危局，拯救朝廷的国家栋梁。至少也要有几个头碰丹墀，以身殉国的忠臣烈士。

但他久久等不来一人。此时已乾旋坤转。满朝文武大臣，众多皇室宗亲都已望风而遁，作鸟兽散，各奔东西去了。他成了真的孤家寡人，只好随着司礼太监王承恩，上煤山自缢而亡。

崇祯帝所生七位皇子当时俱幼，三子定王朱慈炯年方十二，为周皇后所生。皇后见朱家王朝大势已去，早在前几天就找来心腹太监李庆李公公对他说:“小王子年尚幼，是朱家皇室血脉。眼下时局危难，闯贼若来，不免玉石俱焚。我自知性命不保，有劳公公带他逃命去吧。如能保得住朱家根叶，公公自是功德无量，哀家和朱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会对公公感激不尽。”

说罢把慈炯交给了李庆，跪地便拜。李庆一见，慌忙伏地连叩响头道:“皇后平日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万死不辞，定将王子照顾好。时势虽然凶险，但老奴只要命在，小王爷定是无虞。皇后尽管放心。

周皇后听罢又含泪叮嘱了一番，之后转身进了后堂。

慈炯望着母亲的背影，不住地哭泣。李庆一边为他安顿衣物一边好生对他安慰。不一会儿，忽听得后堂宫女们尖叫。说:周皇后已悬梁自尽，宫中登时乱作了一团。李庆和慈炯伏地哭拜后，不敢久留。慌忙出宫而去，藏匿在百姓家中。

不久，闯贼破城。尽杀皇室族人。他二人乘乱扮作百姓逃出了京城。

李庆从未出过京城，对外面的世事全然不知。他曾耳闻代王朱传济之封地在山西大同府。论辈分是慈炯叔父。于是决定去大同暂避一时。于是二人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一路向山西走来。

十多天后，终于望见了大同府和阳门。谁知这里早被闯贼洗劫过了，富户们被杀的杀，能逃的逃。城中市面萧条，盗抢成风，人心惶惶。主仆二人见了心中惊恐。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代王府。

昔日代王府，百姓俗称皇城。四周都是高大的城墙。东西两侧是两座大牌楼。东曰:钦承上命世守代邦。西曰:天潢宗瓜帝室亲潘。正门为裕门。向里走去，依次是端礼门，承运门，崇信门，存心殿，长春宫，广智门。大门外有金碧辉煌的九龙照壁。

东面有广瞻仓，望亲楼，清暑殿，体仁门，宗庙，燕居殿。

西边有戟门，社稷坛，风云雷雨山川坛，大成殿，谨德殿。总计房屋两千余间。

没想到大祸天降，戎马掀天揭地来，襄阳城下哭声哀。一场兵燹后，除了九龙壁幸存之外，府第宅院全被烧成一片焦土。昔日荣华富贵，已成梦幻泡影。禾黍之伤，不胜凄惨。

李庆慈炯看着眼前情景，心惊肉跳。打问当地父老，才得知闯军破城之日，代王朱传济及儿子朱彝斟及府中上下九百余人全被斩尽杀绝。

他二人听了此话，一时没了主意。只在心中流泪，暗自悲伤。在代王府废墟旁徘徊良久，才从一老者口中得知，代王有一个郡主嫁给了怀仁博学之士王尔扬。

李庆听了心中一动，想去找这位代王之仪宾，或能为小王子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于是他怀着一线期望，迤逦向怀仁走来。

可他在到了怀仁城里才知道，郡主所住之仪宾府也被乱兵一把火烧了。而且郡主与王尔扬夫妇在闯军破城之前就在堂前双双自缢而死。

二人见此情形不禁痛哭了起来。邑中父老见他二人来路蹊跷，纷纷过来询问。二人那里敢道出真情。只说是王氏远方宗枝，有事前来探望，不曾想他家遭此大难。

这时身边一老者说:“既是王氏宗亲，何不去找王仪宾的父亲王橘先生去。他家就在此不远处。”

李庆听了觉得也只好这样。便谢过老者，怀着一线希望，朝王橘先生家走来。

王家乃是怀仁县城中之名门望族，原籍河南汜水。洪武年间迁来怀仁。祖上仕宦连绵，多人为官。大街上立着一座“紫诰褒封”牌坊，城南一座豪宅大院。百姓无不敬仰。

王橘先生之前曾任河北涞水知县，如今致仕在家，深居简出，淡泊自甘。父亲曾是户部陕西清吏司主事。先生长子王尔扬在崇祯十年婚配代王之女。本想娶了金枝玉叶，攀龙附凤，前程似锦。不料反遭横祸，老来丧子，心中十分悲伤。对闯贼和大顺王朝痛恨不已。

这天，他正在家中，忽听下人报说有原籍宗人求见，心中疑惑，连忙走了出来。到门外一看，只见一老者，形容举止不似一般庶人。还有一少年亦是瑰形玮貌，。二人虽是风尘满面，但也觉得品貌非凡，不同一般。

王公连忙将他二人迎了进来，在客厅分宾主坐下。又命僮仆端来茶水，问道:“老夫矇眛，族类离散日久，不知二位是何处宗弟？”

那老者见王橘先生鹤骨松貌，仪表堂堂。极似忠义之士，此时也走投无路之际，便说:“能否借一步说话？”王公见他如是说，便让下人迴避了。

老者这才走到近前说道:“我二人是从京师而来。“他指了指那少年说:“这位乃是崇祯帝三子定王朱慈炯，我名李庆，是皇后宫中奴婢。”

王公听了面色大惊，急忙跪在慈炯面前拜道:“不知是王爷驾到，多有怠慢，望乞恕罪！”慈炯敢忙将王公扶起说:“我乃是国破家亡、断梗飘蓬之人，先生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王公重新落座后，李庆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叙说了一遍。王公向守孤竹之操，听罢不胜感慨。说:“老夫乃是大明旧臣，世代沐朝廷大恩。如今虽说国破城荒，移宫换羽。但老夫仍对大明忠贞不二。如不嫌弃，小王子尽可在寒舍住下，待时来运转，东山再起。”李庆与慈炯听了，自是感激不尽。

自古以来，对藏匿前朝皇室后裔之人都罪不容宥，全家抄斩。因而王公对家里人只是说河南祖籍之人前来寻访，就连夫人也不知情。为了避人耳目，王公把他二人安顿在自家花园里祠堂的两间小屋内，杜门晦迹，与外界隔绝。每日只让一小僮为之送饭。心想要确保他二人生命安全，如此这般也非常久之计。须有一万全之策。为此王公心中颇为踌躇。

再说李公公虽是一个阉人，却不比那一般的宦官太监，而是一位侠肝义胆，有血性之人。在王家住了十多日后，暗暗观察王公一家忠义可靠，至诚至信。小皇子尽可以放心地托附于他。心中自慰完成了周皇后临终之遗命，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天夜晚，他照例端来一盆水来为慈炯洗脚，边洗边说:“王爷来日方长，今后不知要走过多少坎坷艰辛，涉过多少世路风波。可一切事体均是上天安排，由不得人。也不必为任何事花费心思强求，听天由命吧！只有一件须牢记，不管到了何时何地也不可忘了自己是大明皇室后人。老奴年事已高，不能照顾王爷一辈子。一定要保重贵体，老奴那一天不在了，王爷要好自为之。”

慈炯问:“公公何出此言？”李庆只是摇头叹息不语。他又为慈炯铺好了床被，服侍他睡下，才去了外间。

第二天一早，慈炯起来，不见李公公像往常一样守在自己身边，他穿起衣服去寻找，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在房梁上自缢身亡了。

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去找王家人。王公闻讯连忙趕来，将李庆放了下来。在炕桌上看到一纸遗书，上面写道:“李庆顿首，拜白王公足下，老奴自护送定王来在贵府，承蒙收留款待，不胜感谢！无奈老奴乃是刑人，置身无地。日久必被人发觉。累及王子性命。今王子有了归宿，老奴自知日远长安。故而先去了。公年高德劭，古井无波。定不负先帝重托，救我大明后裔。亦望皇子善自珍重，以待逢时遇会，兴灭继绝，至所盼祷，惟照不一。李庆谨具再拜！”

王公读罢，不由得对这位竭诚尽节的李公公肃然起敬，慈炯亦伏地而拜，垂泪不已。王公吩咐家人不可声张，买了一副梓木将李庆殓了，对外人只说是捡到一无主路殍，即日将他葬在城西一处荒坡上。因王家人素行善事，多有掩骼埋胔之举，故而人皆不疑。

却说关外枭雄努尔哈赤，建了一个大金国。厉兵秣马对中原虎视眈眈。其八皇子继位后，改国号为清。他雄才大路，意欲入主中原。故借五行水克火之象，来抒发他“清定灭明”的胸怀。亦用此名号免除汉人历史上对“金”的厌恶，以期笼络人心。

再说闯贼进入北京后，看到皇宫中金钱美女，乐不可支，忘乎所以，整天恣意取乐。他部下本是些乌合之众，土匪出身，那见得这般光景。

闯贼有一部下把镇守山海关名将吴三桂爱妾陈圆圆虏来霸为已有。那吴三桂本不是个忠义之人，闻听此事，怒不可遏，当即率部叛变，引清入关。闯贼仓猝应战，被清军打得溃不成军，退出了京城。

清军随之长驱直入，不多日便占领了中原大地。随即下令要所有的汉民男子都要与满人一样髡发，在脑后留发辫。而且声言“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各地城门边都有剃头的人把守。街巷中亦有军人挨门逐户地查找躲避剃头之人。

慈炯虽然年幼，却也有些气节，原想大顺王朝不会长久，国运许是会有反复。此时眼见大明朝复国无望，自己也绝不能因剃发而背上不孝祖宗的名声。但不剃发，就永远不能在世人面前露面。一但被人发现还会给恩公王橘先生带来牵连。

他左思在想，决得干脆削发为僧，遁跡空门。主意拿定他去和王公商议。

王公审时度势，知眼下世况已不可逆，避世而居也不可行。暂时皈依佛门是唯一可行之计，便点头应允了。

怀邑西北隅有一佛刹名曰崇国寺。始建于元朝至元年间。这一日，住持僧觉慧师正率弟子做早课。忽见王公领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他赶忙放下手中木鱼，双手合十迎了出来说:“老檀越久违了。”！

王公道:“师父安好！鄙人懒惰，多日不曾看望，望乞见谅！”

原来王公常来寺中烧香布施，与觉慧师是世外之交，过从甚密。

觉慧师将他二人迎入禅堂，献茶之后，王公从怀中掏出些银两交与觉慧师说:“多日未与师父相见，今日来，有一事相求。”

觉慧师说:“先生如何这般客气，有事尽管吩咐老纳。”

王公指着慈炯说:“前些时老家一远房侄子，因家乡荒旱，来到舍下。他自幼喜欢佛法，父母都是居士，因而愿在大师名下剃度出家，不知能否收纳。”

觉慧师见慈炯眉清目秀，丰颐广颡。虽土木形骸，却是龙章凤姿，心中喜欢。时值明清两朝交替之际，官府对剃度之事无暇过问，况又是王公引荐，便欣然允诺。

觉慧师谢过了王公之布施。当即在佛前燃起三炷高香，为慈炯行了剃度之礼，又为之受过沙弥戒。

他心中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小和尚来历有些蹊跷，又率弟子为他诵了一回《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赐法号为“宗显”。

遥想太祖未豋大宝之前，也曾削发为憎。而今他的后裔落泊之日也遁入了空门。可谓天道轮回，周而复始。从此这位昔日的皇家贵胄，日日打坐参禅离尘世，晨钟暮鼓颂梵音。人世间少了一位尊贵的王子，净土中多了一位聪慧的沙弥。

可是没过多久，衙门有令。要审验寺庙中出家人的度牒。崇国寺曾是县中僧会司之所在，宗显觉得呆在这里甚不安全。寻思要离开，但又无去处。觉慧师也心中隐忧。未等宗显开口，便给清凉寺住持修书一封，把他介绍到了西山的古刹中。

宗显虽然看似成了方外之人，却不是心迹双清之僧。诸多往事时时涌上他的心头，魂牵梦系。尤其怀念为了保护他而蹈节死义的李公公。

一天他下山化缘，顺便去了他坟地看了看。

只见这片往日不毛之地，全然不是昔日的景像。地势比原来隆起了好多，芳草如织，花木葳蕤。坟头上的幡杆居然自已活了。鸟儿在树上鸣叫，蜂蝶在花间飞舞，一片生机。

原来埋忠骨葬义士之地自有天地佑护，万物崇敬。因而风水大变，成了吉地。

显宗看了心中感慨，四下里徘徊良久，不忍离去。思忖上天对忠臣义士如此眷顾，而自已至今连父皇在天之灵都不能祭祀，不禁暗自伤怀，潸然泪下。

再说大清顺治皇帝是个开明君主，入关以来对汉民所崇尚的儒释道三教悉数接受，前朝的宫殿全数保留。他儿子康熙更是千古一帝，因而时局宽纾，天下评骘。即使是有过反清复明的文人学士也不咎既往。百姓耕食凿饮，人安俗泰。顺治二年，朝廷下旨，将明太祖朱元璋列入国家祭祀之列。对明朝皇室中本分之人一概不予追究。慈炯闻知这些消息，心中感动。况时过境迁，与清廷对立之情绪日渐平复。遂有顺应时事之心，再无逆坂走丸之意。顺治五年，他告别佛门还俗，之后立即去了王公家中。

原来他与李公公出宫时，周皇后给他们带了一些金银珠宝。为了予防不测，他们背着王公，悄悄地埋在了王家花园墙下。他与王公说明情况后，王公亲自与他把这些宝物取了出来，提议他在县城里买一处住所。但慈炯觉得城中耳目繁杂，多有不便。虽说眼下时局宽松，可也保不住那一天会有反复。便在李公公坟南几里处建了几间房子，又在附近开了些荒地，安顿住了下来。为了避人耳目，他改名叫朱念祖。

从此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王公也经常来此看望他。后又将族中女子许配于他，为他又置办了一些土地，雇了几个长工为之经营。他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清净日子。

十多年后，念祖与妻子生了三男一女，男儿分别叫怀古、好古、思古。一家人其乐融融。但他仍对往事不能忘怀。每逢初一十五去李公公坟前祭拜时，也怀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独自垂泪不已。

再说崇祯之四子怀王慈炤，田贵妃所生。闯贼当年围京城时，他亦随母亲逃出皇宫，隐身在百姓家中。之后又去太行山中躲避。

田贵妃本是在皇宫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人，那里吃得消民间百姓生活之苦。她身体日渐衰弱，不久一病不起，离世而去。尚未成年的慈炤也只有削发为僧这条路可走。他怕寺院住持不收留，便把身上所带的珍宝都捐给了寺里。方丈见他小小年纪有这多东西，肯定来路不正，疑他有什么案子在身。因而并未对他有半点照顾，反而时刻提防着他。让他做一些污秽腌臜的活计。

慈炤心中郁闷，顺治十年他离开了寺院。独自一人四处云游，浪迹天涯。

这一日他走到怀仁地面，去了崇国寺，意欲在此挂单。寺中知客对他说寺中人满为患，无法相留。他正要离去时觉慧师走了出来。一见慈炤的口音与相貌似曾相识，又见他风尘满面，身体困乏。便把他领进了自己的斋房盘问起来。

慈炤见他面目慈善，便把自己的身世和来历全都说了。觉慧师听了连忙起身就拜。慈炤说道:“师父休要如此，我虽身为皇室之人，父亲却是个亡国之君。昔日荣华富贵早己成了过眼云烟，兄弟几个都各奔东西，不知流落何处。我似孤雁求曹不得，如今只求吃穿无忧，苟全性命就心满意足了，岂敢受师父这等大礼！”

觉慧师听罢寻思良久，对他说:“老纳看见你不禁想起了一个人来，他年纪与你不相上下，容貌举止也颇似昆仲，亦曾在此为僧。问道他在身世来，他总是括囊避咎地避而不谈。似有难言之隐，我心中一直疑惑纳闷，如今想起来许他亦是胜朝后裔也未可知。”

慈炤听了忙问:“如今他哪里去了？”

觉慧师说:“他后来去了西山，听说现已还俗，也不知道在何处栖身，你若想知他下落，可去城南一个叫王橘的致仕官员家中打问。”

慈炤一听不胜欢喜，立即辞别了觉慧师，朝王公的家走来。

这一日，念祖去田地里走了一回回来，独自坐在门前的树下品茗消遣，忽见从东面走来一个僧人，只见他边走边东张西望，好像在找寻什么。那僧人径直向他走了过来。到了近处才发现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是谁。

原来这位僧人就是慈炤，只因念祖此时也剃头留了辫子，又多年未见，故而他也一时不敢贸然相认。二人默默地对视了好一阵子，慈炤才说:“施主可认得一位叫慈炯的人吗？”

念祖一听，心中忽然开朗，忙拉住他的手说:“你可是四弟慈炤？”

慈炤一听，知道眼前就是自己要找的慈炯。他喊了一声三哥就跪了下去。念祖急忙上前将他扶起，二人相拥而泣，哽咽不止。

随即念祖将慈炤领进了家，让他与妻子及几个年幼的孩子相见。又吩咐妻子下厨去做饭，让人去树上摘了些果子来。

二人坐在炕上，各自把离开京城之后的大事小情说了一遍。二人又唏嘘了一阵，感叹了一番。

念祖自从皇宫逃出之后，十多年来孤身飘泊，不能与任何人吐露胸中之事，也从未见过族中之人。今日得见四弟喜出望外。

慈炤也流浪多年，今天与三哥相会，真可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分外高兴。当即脱了僧衣，扔了钵盂，从此还俗。决然要留在此处与三哥一起度日。念祖心中亦是喜欢，为了隐瞒身世，他为弟弟取名为继祖。

过了几天，二人一起去城里拜见王橘先生。王公得知他兄弟团圆，嗟叹不己。设酒筵招待。看到这位昔日的王子也年过二十，面容沧桑，心生怜悯。当即出面作主，将族中一位选贡的女儿许配于他。

继祖听三哥说过王公之大恩大德，今日见了果然是一位慈善之人，便欣然从命，择日迎亲。从此他兄弟二人在怀邑西安居乐业。

数年之后他们的生活渐渐殷实，又盖了一些房子，扩展了一些土地，日子一天比一天兴旺。

王公一生多行善事，寿登鲐背，就在庆罢九十大寿的第二天，溘然长逝。

念祖兄弟二人闻恩公殂谢，前来吊唁。见王公子辈率族中百余人，聚于家祠中祭祀。做炼度放焰口的道士和尚站立在灵堂两边，钟鼓齐鸣，经声朗朗。四下里达官贵人们送来的挽幛挂满了庭院。灵桌上供着彘首豚肩。族人皆披麻带孝、白花花地跪了一院。念祖兄弟见了心中不胜感慨。回家后自思虽然太祖已受到大清朝廷祭祀，而自已的父皇生前也为振兴大明而励精图治，如今竟成了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想到这里兄弟二人心中伤感，仰屋长叹。涔涔然泪下。

他们想，须让父皇的灵魂也有个安息的地方，于是商议建一个家庙。但又不能对外声张，更不愿将他亡国之君的身份公之于众，只说是要供奉一位道家神灵，并用“祯王”二字隐指其父皇。几经斟酌，将庙址选在了李公公坟旁。

主意已定，二人去太清观请来李道长，在开工前做了三天行道仪。念了入户咒，卫灵咒，行了三启三礼三上香之后，发愿说:一愿天下安泰，二念日月贞明，三念阴阳序顺，四念国家安宁，五念帝王景祚，六会宰辅忠贞，七念万姓安乐，八念百谷丰盈，九会幽途离苦，十念大道兴行。之后又祭了十方土地。

附近的民众及城中信佛信道的善人居士，得知朱家兄弟独资建庙，纷纷前来打问，虽然他们从未听过什么“祯王庙”和祯王爷，但为了给自家积些功德，求些财气，也都前来捐资出力。

没多时工程告竣，四下里的民众也常来这里烧香叩头，顶礼膜拜。

康熙六十一年，国家大治，天与人归。朝廷有旨，凡中原有史以来曾在位的国君，除无道者被弑者外，全都入朝廷祭祀之列。圣旨中特别提到明崇祯帝虽是亡国之君，但他亦是勤政图治之人君，不可例外。

朱家人闻听此讯举家庆贺。并从此不再隐瞒祯王庙实情。将祭祀崇祯帝之隐情公之于众。但祯王庙之称谓由来已久，约定俗成，一直沿用，俗称为“祯王庙梁”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来念祖兄弟渐老，后代子孙繁衍旺盛。许多年后，在祯王庙之南渐渐形成了一个人烟凑集，以朱姓为主的村子，名曰北窑。

至今北窑朱家家谱仍使用着二十

字的字辈。大体随了代王一枝之字辈，但祖上将其中的第九第十“鼎彝”二字改为“根正”,以示区别。曰:嵩世成忠厚丙兴连根正富太联毓秀弼越壮洪基。字里行间可见怀仁朱家人对祖上宗室沿波讨源，遗风余烈之情。有诗曰:

怀邑朱家皇室宗

几经风雨或浮沉

往事已随云烟散

逸史流传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