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人的坎坷人生

讳裔

　　华舍旧时的汇头街上，有一位众所周知的盲女人。她叫倪玉珍，一九二八年农历五月二十（分龙日）出生于华舍前村沿梦鹿堂。她长着灯笼🏮状的五短身材，圆圆的脸蛋，白净的皮肤，乌黑亮丽的头发常年盘着牛屎头。虽然双目失明，但是她性格开朗，善于言谈。她每次张口的一言一笑，都会露出闪闪发亮的银牙。

她干净得体，一年四季穿着不同面料的大襟衣、团团裤。冬季，上穿士林蓝包棉袄布衫，下穿黑色哔叽裤，脚穿蚌壳棉花鞋；夏季，上穿黑咖啡色的考皮绸缎衫，下穿同样棉料的七分直筒裤，脚穿黑色圆口船鞋；春秋季节，总是穿着蛋清色或本白色的洋布衫，有时配上一件银灰色的的确良外套。

据说她小时候很不幸，父亲嗜好赌博，好吃懒做，母亲无业，家里没有生活经济来源。父亲赌博输了，总是打骂老婆、儿女。她常常遭恶父的挨打挨骂，由于年幼时没有反抗能力，只得成天哭喊。在出敷子的那一年，她的眼睛就这样哭瞎了。从此，过着不见光明的日子。她有一个七岁的胞弟，因家里穷没有吃，一天有人送来一斤咸冬芥菜，被她弟弟看到后，馋饿的全都吃光，吃得眼睛乌暗晕后倒地而亡。后来她的父母亲也相继离世，她便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前村沿梦鹿堂

　　当弄内有一个舅舅（皮鞋源福），是她唯一的亲人。舅舅看得她可怜，于是便收养了她。尽管舅舅待她很好，但毕竟自己家里也有妻儿老小，生活条件非常拮据。她在舅舅家，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之后，她去了一个庵堂。由于自小伶牙俐齿，嘴不饶人，因此老尼姑不要了她。为了谋生，她到当弄姚记弹花店打工，起早摸黑的踏棉花。随后，她凭着自己的特长，挖掘曾经庵堂学到的念经本领，去给人家念经佛。有一次，她到荷花溇的一户人家去念经佛，主人大婶看得她可怜，于是与三官堂的杨竹轩师傅商量，叫师傅收下这个徒弟。师傅为人宽厚、善良，居然答应收她为徒，并为她起名倪常水，明言她专门念经佛，师傅供她一日三餐。从此，她将帮她介绍进去的大婶当作干娘。

当弄

　　三官堂坐落于迎汉桥与华川桥之间，有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之色。在这里，她本该可以安逸度日了。可是没过多久，竹轩师傅因病离世。然后由师弟接班，也就是她的师叔。她与师叔性格不合，相处时，经常会有些吵吵闹闹。尽管如此，但彼此间宅心仁厚，都能把对方当自家人。她们过着平淡而又有滋味的生活，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交响曲，余下的就是佛门内的必修课……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开始，破除迷信，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由于是历史原因，造反派肆意妄为，逼得师叔走投无路，一天夜里在前庙江投河自尽。从此，她又过上了孤苦伶仃的生活，靠念佛赚钱糊口，慢慢地习惯了生活起居，与常人一样买米、买菜，到河里掏米、洗菜、洗衣服、倒马桶，在家里做饭、烧菜、搞卫生，凡常人能做的家务活，她也样样都能。她天资聪颖，记性特别好，任何经只要一学就会，宿山解结，她唱得像歌唱家似的。从不吊嗓子的她，她的嗓音似乎不亚于郭兰英、李谷一，声音清脆、洪亮，悦耳动听。她还有超常人百倍的听力，只要与她接触过的人，数年，数十年后，一开口，她依然能够听出对方的声音，并一字不差的叫出名字。她喜欢走亲访友，串门聊天。出门时，她总是左手弯着一只竹编腰子蓝，右手拿着一根细竹竿，在汇头街的路上左右摇笃，凭借自己的感觉来判别方向，每次都能够顺利到达目的地。也许老天是公平的，当一扇门关闭的时候，一定会开启另一扇门。她好奇、好学，常常说一句绍兴土话问在读学生，是哪四个字（成语）？当小孩告诉她时，她似乎有些许的领悟，总是坐在纺花椅上，右脚往地一踩，手大腿上一拍，头一扭哈哈哈的大笑道：嗯，嗯，嗯，那个会有嘎像个呢！她还特别喜欢听绍兴莲花落，每当胡兆海、倪齐全等几位著名演员曲艺巡演——走进华舍，大礼堂内必有她这位特殊的忠实粉丝。她总是耳朵陡起听伊喂咯清。

迎汉桥通往华川桥之河，是师叔的出事地点

　　70年代初期，由政府出面，将三官堂的房子合并华舍工农联盟五七学校做食堂，她只好迁移到现在第一楼下的地方（小吃部以南）。几年后，由于此地翻造洋房，她再次移居，搬迁到机修社对面。

第一楼下

机修社对面

　　虽是人去楼空，但在这条往返的廊道上，留下她曾经走过的许多脚印👣。

　　改变开放后，她几次叫人写信，一字不漏，出口成章告诉代笔人，将信寄到绍兴佛教协会。随后，经佛教协会批准，她去了张川庙（张溇庙），也就是她最后的归宿。从一个佛门小尼姑到最后成为师太，应该说她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她始终保持着坚强、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最终于公元2012年4月23日（农历四月初三)那天早上驾鹤西去，享年85岁！

她在世时生性耿直，嘴不饶人心地善，常常怀有一颗感恩之心。她三官堂师傅的师傅，家住阳加龙无后。按佛门的叫法，她叫那人爷爷。那年这位爷爷临死前的几个月，她去阳加龙日夜侍候爷爷，直至爷爷仙逝，她为爷爷披麻戴孝的出殡。她把弹花店老板娘视为亲人，姚母健在时，她常去姚家陪姚母聊天，直至姚母离去。她的干娘走时，她为干娘守住灵堂，几度嚎啕大哭。她时时刻刻怀念逝去的爷爷、师傅、师叔，她为她们做生忌、死忌，清明节、七月半、冬至、分岁，她都会按传统的方式以表纪念。

她重情重义，能够懂得珍惜身边对她好的人。今生已成过往，但愿她来世能够拥有一双健康、明亮的眼睛，可以看看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是有如此这般这般的美妙！

张川庙

备注：文中所称之爷爷、师傅、师叔，均为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