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老师

亚文

<h3><br></h3><h3> 人生旅途,谁也说不清楚结识多少个人,相伴多少件事。有的结伴一程又悠悠然离去,循环往复,终究留给记忆的毕竟不多,而让你永远难忘甚至激起情感冲动的那就太少太少了。在我的人生旅途中有一位知青老师,我们将近45个年头未曾相见,尽管岁月和时代的不断变迁,但她在我记忆的脑海里从未被岁月的流逝冲刷模糊过。</h3><h3> 她姓王,重庆城里来的女知青。记忆中的她那时年龄不到二十岁,高挑的个儿,眉清目秀,言语神情端庄优雅。</h3><h3> 我们家在长寿湖支流龙溪河边的一个偏僻村庄,交通极其不便,出行要坐一小时小木船,走一小时山路才能来到乡场上。</h3><h3>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刚六岁那年,在村小学发毛读一年级。我们学校在离河边不远的长满茅草和杂树的小矮山边上。学校有三个班,一到三年级,每班二十来个学生。我读的一年级由一位老教师上课,第二学期,老师突然生病去世。没有了老师。大队就找来一个文化水平较高的女知青代我们的课。</h3><h3> 我们特喜欢王老师上课。她声音甜美,脸上总是漾着笑意。她善于启发学生,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比如她要学生思考某道题时,总爱说:“这道题我算不出来,谁能教我呀?”于是,教室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大家纷纷举手,都期盼着能够“教”王老师一回。这种教学方法大大激发了学生的潜能,我们的成绩提高得很快。</h3><h3> 王老师爱唱歌,我们班每周她要我们两节音乐课。这在当时,一个偏僻村小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她教的许多歌我现在还会唱,如:“村村寨寨,哎,打起鼓,敲起锣……”旋律优美。当时我们很顽皮,把“打起鼓”故意唱成“大屁股”,王老师听了,也没有责罚我们。此外,王老师还教会我了们识简谱,到二年级下学期时,我们就会拿着简单的新歌自己就可以唱了。</h3><h3> 对待学生,王老师总是和颜悦色。上课时她喜欢表扬我们,下课有时还把我们抱在怀里。哪个学生病了,王老师都会送去大队赤脚医生那里拿药。有一次大队开大会,她让我坐在她的腿上。大队支书的报告太长,我怕坐痛了她的腿,用腿支撑着地面,只把屁股象征性地坐在她的腿上。她却按一按我的肩膀,温柔地说:“尽管坐吧,不要紧。”</h3><h3> 记得上二年级的时候,一次下暴雨发大水,学校山坡下有一条小河沟,有好几个学生回家要过河,搭在河沟上的木板被洪水冲走了,王老师踩着河沟把学生一个一个背过河去,当她背完最后一名学生返回时,被大水冲到下游50多米的地方,她紧紧抓住河边的一棵被风吹到的竹子,她身后20米的地方,是一个50多米的悬崖,悬崖下就是滔滔洪水的龙溪河,同学们看见王老师这个样子大哭大喊,要不是王老师抓住竹子,其后果不堪设想,同学们的哭声惊动了周围的人,是一位伯伯把王老师从水中救了起来。</h3><h3> 王老师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是生产队粮仓的小耳房,十平方米左右,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煤油灯和我们的作业本摆在桌上。拐角处有一个小锅台,是生长队给筑的。上课时,她吃的菜都是周边农民送的,她的生活和当地农民一样,都吃玉米瓣煮红苕,清水煮牛皮菜等。寒暑假,王老师不上课了,还要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h3><h3> 王老师爱好广泛,当时的好多村小,音乐美术课都因为没有老师,几乎都没有开这些课,王老师不仅教我们语文、算术、音乐还给我们开了美术课,每周还带我们在校外写生,同学们都特别喜欢她,都离不开她。</h3><h3> 三年级读完,村上好多同学都没有继续上学,我在公社乡场上姑姑家借宿,继续上小学四年级。寒假回村,一个黄昏的时候我去看王老师,家里刚交了一头百来斤的猪和国家分边,一人一半,我家分得连骨带肉二十多斤。妈妈给我砍了一块两斤多肉叫我给王老师送去。王老师门上了锁。我等了一会还不见王老师回来,天渐渐暗下来了,正我准备返回时,王老师左手扶着扛在肩上的锄头,右手包一把青菜回来了,满是泥巴的裤脚卷在小腿之上,一双被泥巴糊满的旧解放鞋看不见鞋带。</h3><h3> 看见王老师那个样子,我顿时一阵心酸。王老师看见我,非常高兴地放下锄头和手里的菜。忙开门迎接我去屋里坐下。“你能继续上学我很高兴,你看,村里那么多孩子只读到三年级就辍学了,太可惜了,来,快给我说说你的学习情况。”王老师说着,眼眶里噙着泪水。我向王老师汇报了我的学习情况,她特别高兴。她对我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必须要好好读书,今后社会、国家是需要知识的。离开时,王老师说什么也不肯收下我送去的肉,我说,这是我妈妈给你的,我不敢再拿回去。第二天一早,王老师来到我家,我妈和她闲聊了一会,妈妈留她吃饭,她怎么也不肯,临走时悄悄把肉钱放在我家桌上。</h3><h3> 暑假回家,第一天的中午我就去拜见王老师,刚走到她门前,就看到王老师趴在桌上哭泣,我喊她,她急忙转过身去,擦去眼泪。强装微笑招呼我进屋坐。王老师,哪个欺负你?我问她。她摇着头,然后问了我的学习情况,给我一番鼓励,最后王老师还是用那句话勉励我,无论多困难都要把书读下去。从王老师那儿出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到家,我问妈妈,妈妈说,大队书记抽到公社负责农田基本建设去了,现在的大队书记是他表弟,也就是我们原来的生长队长。他的智障儿子看上了王老师,托媒介绍,被王老师拒绝了。今年有个推荐读书的名额,公社本来安排王老师,大队书记不同意,把名额拿给了另一个男知青,后来有一个招工名额,本来是给王老师的,也给其他人去了。大队书记说,你只要不同意,一辈子都莫想跳出我们大队。听了这话,我火冒三丈,我提着我家的斧头准备去大队书记家为老师打抱不平,被我妈拦腰抱住。</h3><h3> 下午,我碰见我们以前同班同学,现在辍学在家捡狗粪的蚕娃。我向他讲了王老师的遭遇。蚕娃气愤地说,王老师对我们那么好,狗日的欺负我们的老师,看我怎么收拾他。蚕娃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我们就没有你那么有运气,只有永远当一辈子农二哥了。这个事你不管,我来收拾他。</h3><h3> 一天中午,大队书记的老婆在她家院坝上跳来跳去的大哭。虽然离我们家隔一冲田地,但十分清楚能看见听见那个声音凄惨的场景。听过路的社员说,她家的猪、狗和鸡被全部毒死了。我知道这事肯定和蚕娃他们有关。大队书记找来公社公安员破案,搞了很久时间一点线索也没有,不久听说大队书记在公社开会,晚上回来在自家门前被三颗铁钉扎在脚掌上,人们把他抬到公社卫生院才取出,整整住了10天医院。伤愈后,走路脚也是一跛一跛的。</h3><h3> 暑假结束,我去向王老师道别,王老师对我说,现在大队不让她代课了,让她作为青壮劳力安排她去十里之外的樊家桥修水库,工期大约二年。那天她已经收拾了她的所有行装。我低下头,哭了。王老师用她的手绢给我擦眼泪,拍着我的小脑袋,她的泪水也滴在我的头上滚烫滚烫的......</h3><h3> 寒假暑假我再也没能见到王老师,第二年升初中时,我在县城就读。一天,我给王老师写信,试着寄给樊家桥水库工程指挥部转交。不久收到王老师回信,寄信地址是樊家桥水库工程突击队。王老师对我的升学很高兴,热情鼓励我,要继续努力。她谈了她的情况,虽然工地上繁重,但充实,现在心情好多了,她也用业余时间在学习。最后一封信是王老师写给我的,信中说由于她的努力,指挥部推荐她为劳动标兵,受到县革委表彰,现在县里推荐她去省里青干班学习,马上就要动身了,信中她象我最亲的人一样鼓励着我。</h3><h3> 由于我转学到县完中就读,后来和王老师中断了联系,王老师也再没有回到令她伤心的地方。不久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我也考上了大学。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四川文学》杂志上读到一篇优美散文《眷恋》,文中描写的场景和山村那个小学,那些调皮的小孩是我熟悉的了。作者为王姝容。是她,就是我朝思梦想的王老师......</h3><h3> 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当代》文学杂志上读到一部知青题材的中篇小说《我的遥远的村庄》,作者王姝容,描写的就是我的家乡,是我熟悉的那山那水,写的是那些让人感动的故事和勤劳善良的乡亲们,读着读着我的眼泪哗哗的掉下来了。</h3><h3> 后来,我向杂志编辑部写信寻找王老师,编辑回信说,作者单位,四川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我写信给四川大学中文系王老师,信被退回,改退批条上写着:该人已公派出国留学.......</h3><h3> 后来听说王老师去了深圳,再后来隐约听说她因病已英年早逝。</h3><h3> 人世间每个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最深动的日子,乡村生活已离我远去,那山、那水虽已渐渐模糊,但我的知青老师,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从来没有放弃,我一直在寻找,每当想起她和以前那些事,是那么的令我思念,令我牵挂,有时令我冲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