驮水——陕北记忆（二）

陕北狼

文字/陕北狼图片/网络 陕北吃水难，塬上更难，我插队的村子就在塬上。村民生活用水要赶着毛馿走七八里路下沟去驮水。村里驮水用馿实行分配制，根据家庭人口的多少来决定一天或两天一驮水，我是一个人，又是知青，队里照顾我，两天一驮水。驮回的水紧够日常做饭饮用，像洗涮衣物、猪、狗、羊、牛、馿饮水，就只能依靠涝池里的水了。没水做饭了，去老乡家蹭顿饭容易，想要盆水就难了，在极度缺水的塬上，水贵如油。在那段日子里，只有下沟驼水时才能顺便洗洗衣服，平时都是把能穿的衣服都轮流穿一遍，然后在穿过的衣服里面再挑选相对干净些的穿，如此轮回，甚至袜子穿到最后放到炕上都能立起来。由于极度缺水，时间长了，什么刷牙、洗脸、洗脚这些个人卫生也都免了。记得刚到村里的第二天早上，在窑院里刷牙，大人、娃娃围了一圈，瞪大眼睛看着，就像看西洋景，看的我一头雾水，看的他们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他们从没见过，对我们将洗脸水泼到地上，更是看不惯，认为这些学生娃是在糟蹋水。免了这些倒也落得个省心、省力，一个大小伙子，什么脏不脏，净不净的，没人在意。驮水是个力气活，一般都是家里的汉子干，家有半大小子的，长到毛馿高，也能吆馿驮水了，鲜见婆姨、女子去驮水，女知青例外。装水的木桶是特制的，约有五十多厘米高，直径约四十厘米，桶盖是密封的，上有一固定提梁，镶有一铁环，提梁两侧各有一个比拇指粗的圆孔，提梁上用绳子连接着两个圆木塞用来堵住这两个圆孔。每次去驮水，饲养员老汉照顾我，都将那头最有力气的大灰馿牵给我，放上驮架和木桶，一拍馿腚，馿就轻车熟路地沿着井坡下沟了，人不紧不慢地相跟上就是了。沿井坡下沟，走七八里路就来到水源处，这是一股天然山泉水，自岩璧缝隙涌出，水质清澈甘甜，喝一口沁人心脾，泉水的甘甜令人暂且忘记了生活的苦涩。“咱村的水是阁楼塬上最好的水。”“咱村的水养人哩，寒冬腊月喝了也不会闹肚。”“喝咱村的水人也长的精干哩。”提起村里的这股泉水，村里的老人不无骄傲的说。水质好不假，清澈甘甜，别的就不好说了，只是看到村里人不论男女老幼都长的比较白净，这是否与长年饮用这眼山泉水有关，就不得而知了。泉眼下面是一块青石板，石板上刻有两道沟槽至石板边缘处，涌出的泉水顺沟槽分成两股从石板边缘流出，形成两股拇指粗的水流，犹如两只打开的水龙头，可以同时供两只木桶接水。在旱塬，无论酷暑、严寒，村里人驮水的营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间断。雨、雪天气是不能下沟驮水的，由于山路湿滑泥泞，负重爬坡，极易造成伤馿事故，这样的日子人们只能靠取雨水、雪水度日。我喜欢水源周边的小环境，春夏秋绿草茵茵，草丛中稀疏地长着几株小树，流出的泉水汇集成一股涓涓细流，急匆匆地淌向沟底的云岩河，云岩河就像一条长年流淌的碧水，日夜不息地流入黄河。卸下木桶和驮架，将两只木桶分别放在两股水流的下面接水，馿悠闲地踏着碎步走到溪水边的草地上，甩着尾巴，闷头吃着青草，吃到得意处还不忘仰起头打两声响鼻。这里是那么的安静，只有泉水流动发出的淙淙声。在我眼里，下沟驮水不单单是一种活计，也是一种享受，特别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带上几件脏衣服，洗净后平摊在阳光处的草坪上晾晒，陕北最不缺的就是阳光。寻一处阳坡躺下，享受这难得的清闲，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连身上的虱子都兴奋起来，东窜窜西溜溜，懒得搭理它，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实在痒的难受，就在地上蹭蹭身子，在陕北哪个知青身上没有虱子？革命虫吗。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吸着，眯着眼看远处苍鹰在空中盘翔，仰望蔚蓝色的天空和那似乎伸手可以触摸的云朵，听顺山梁梁滚落下来的信天游。陕北苦，可陕北人的精神不苦，拦羊老汉吼出的信天游，沧桑浑厚，充满着对爱情的执著，对幸福生活的憧憬……信天游就像一坛醇厚的老酒，酿出这片黄土地上的五味人生。馿抬头往我这里看了一眼，似乎看出我没有急着回去的意思，昂着头痛痛快快地嘶鸣了一声。馿高兴，我也高兴，毕竟可以多歇息片刻。在陕北的穷山沟里，人活好不易，馿活着更不易，犁田耪地、踩场碾压、驮水运粮、牵碾拉磨、娶亲嫁女回娘家……，承担着山里、窑里、地里繁重的的活计，从早忙到晚，少有歇息的时候，吃的是草料，下的是苦力。默默地承受，从不尥蹶子，通人性，这个世界上可能再没有比陕北毛馿更命苦的动物了。陕北人把毛馿叫做“牲灵”，是牲畜，但又有灵气，陕北人对毛馿的爱，更多的则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同情和关爱。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队里养一头馿不容易，人们役使毛馿时，宁愿自己多出些力，也不虐待它，当馿老了做不动了，就好生养着它，死了就把它埋葬，从不吃馿肉。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毛馿是陕北人延伸不尽的胳膊腿，是陕北人生生世世的守护神。牵过馿，放上驮架，将装满水的两个木桶分放在馿的两侧，一手扶住驮架，一手用力提起沉重的木桶放到驮架上，用驮架上的铁钩勾住木桶，然后迅速转到馿的另一侧，一手紧紧抓住驮架以防驮架侧翻，另一只手迅速提起另一只木桶放到驮架上，同样用铁钩钩好，就齐活了。一拍馿屁股，一声“得逑”，馿就乖乖地顺着井坡往回走了。井坡有一段很陡的路，馿走到这里蹄下经常打滑，馿弓着背，低着头，喘着粗气，吃力地攀爬，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每逢这个时候我都是轻轻地拍拍馿腚，推它一把，从不吼它，更不抽打它，馿艰难地走上这个陡坡，总不忘回头望望我。当我走累了停下喘口气的时候，馿总是站在前面等我，轻轻地叫上几声，好像对我说，相跟上，快到了。馿在我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我突然发现馿在井坡上走的路线呈“之”字形，难道这样走路会轻松一些？我学着馿的样子走，果然感到没有这么累了，虽然比走直线多走了几步路，但是可以缓解坡度，节省体力。日怪！馿比我聪明。<h5> </h5> ———————— 作者：陕北狼一九六九年一月至一九七零年三月在陕西省宜川县插队，一九七一年一月至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在资阳内燃机车工厂工作，一九七八年三月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