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上)

照夜白

铃——铛——铃——铛——

雪域高原上，长长的队伍，游荡其中，如翱翔在天际的长龙……

高举的华盖，遮起千年不变的风霜，垂下的流苏，在风中漂摇不定。

侍从们腰挂配剑，头扎红布巾，目光坚毅，毫无惧色，凌冽的风呼啸而来，在脸颊旁轻轻划过。

头戴纱布帽、身着锦衣的长安官吏，在满是裘毡的队伍中，平添了几许清丽的唐风。

他们从容不迫、举止庄重，跟随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周围。

掀开车帘，女主人出神的凝望东方，大红披风，在摇摇欲坠中，被泪花沾湿了一角。

向东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铃——铛——铃——铛——

清晨醒来，躺在狭窄的火车床铺上，呆呆的望着窗外，玻璃上满是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在车窗上擦开一角，一片震人心魄的白，霎时映入眼帘，整颗心都随之微微一颤。

不知不觉中，破旧的绿皮火车，已从一望无垠的可可西里，爬上雪域之巅，越过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唐古拉山口站，来到了唐古拉山的最深处。

在车窗另一角的白雾上，我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你好，青藏高原。

窗外，远山淡影，长日将至。

暖阳下，堆满白雪的山头，美丽的如梦似幻。

天空中，飞过一只雄鹰，盘旋在天的尽头，环视大地，寻觅猎物，在山头停顿片刻后，拍打翅膀，飞向远方。

光明港琼甜茶馆，坐落于古老的八廓街，是拉萨有名的老字号茶馆。

从日出到日落，甜茶馆门庭若市，品茶和闲谈之人不计其数。

纯白色的招牌搭配蓝青色的藏文，充满异域风情，白色布帘随风舞动，似向人讲述不为人知的藏区故事。

店内则杂乱不堪，充满市井气，绿色的木制长桌凳被随意摆放，当地藏民和慕名而来的游客随心所欲的挤坐在其中，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羊，静待佳宴。

墙面上挂着名人贵客的照片和民间通俗画，让老店更具历史厚重感。

在众多通俗画中，一副藏版的《武松打虎》莫名萌到了我，画中的武松身着传统藏族服饰，打虎场地也变成了高山雪地。

果然，故事总会以最被当地人接受的方式去进行讲述。

拉萨的茶馆只卖两种茶，甜茶和酥油茶。

甜茶的味道像极了奶茶，没有奶茶甜，但是奶味儿更重，一元钱一大杯的价格十分诱人，十块八块就可以坐在八廓街边待上半天。

我倒觉得，甜茶该叫奶茶，而奶茶反而应该叫甜茶。

至于酥油茶，也叫咸茶，则真是一言难尽，那种感觉，简直比喝酒还难受，喝酒还只是反胃，但喝酥油茶，那种咸中带甜的怪味儿，让人胃部紧缩，喉咙翻江倒海，瞬间有种想吐的感觉。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藏面，也是当地藏民必不可少的食物，面的颜色黯淡无光，吃起来口感也有些硬，像是没煮熟的面条，可能是因为高原环境中沸点低的缘故吧。

铃——铛——铃——铛——

每天清晨，都会伴着经轮转动的声音醒来，这古老的声音，几千年来从未改变，我躺在床上，享受这声音的纯粹，久久不愿起来。

走下楼，放眼望去，古老的八廓街上，到处都是身着传统藏族服饰的信徒，他们手拿转经轮，嘴里念着经文，成群结队，从我身旁呼啸而过。

这是一个充满信仰的古老世界，人群涌动、川流不息，身穿风衣、休闲裤、运动鞋的我，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和这份古老中间，似乎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信徒的身影，渐渐远去，伴着经轮转动的声音，一齐消失在前往大昭寺的拐角中。

新的信徒，接踵而至，信仰如潮汐，源源不断、奔涌而至。

大昭寺广场，一片黑压压的人海。

信徒们朝着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的方向，伏跪在地，虔诚朝拜。青石地板上，留下了朝圣者们日以继夜叩拜的深深痕迹。

信仰的力量是伟大的。

藏人的崇拜发自内心，这信仰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充满生命力，越烧越旺。

他们双手合十，默念经文，嘴巴抽动，眼角不时流出泪水，似得到了新的启示，周围的人，亦为之深深震动。

当年，唐玄奘去天竺时，自恒河而下，想起一路上佛教衰败的景色，悲从中来，在菩提树下哭诉道：“佛祖成道之时,我不知流落何方,为何等到佛法凋零,我才赶到这里。”

玄奘大师，是一个为了信仰而活的人，看似严肃、木讷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火热的心，为了心中的信仰，他可以不顾一切、踏遍万水千山，穿越千年风沙。

如今，信仰的力量，让藏区人民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以五体投拜的方式，一步一拜，源源不断的来到大昭寺，只为见上佛祖一面。

大昭寺，诞生于松赞干布时期，距今已经一千三百多年。

寺内，万盏酥油灯终日长明，一股甜甜的奶香气飘荡其中，有种云雾飘绕的感觉。

上千年的檀木柱立在大殿当中，布满了经年累月的裂纹，据说大昭寺申遗成功就是因为这些经历上千年、已被时光洗礼成金属一般的木雕。

古老的墙壁上，仍然保留了吐蕃时期的壁画，近千米长的《文成公主入藏图》和《大昭寺修建图》，围绕大殿，还能嗅到千年前遗留的芳香。

大量壁画使用宝石原料作画，却仍然抵不过千年的风霜，大片墙体灰暗无光，几乎脱落殆尽，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大殿当中还摆有很多堆满零钱的大盘子，方便香客兑换钱币，香客作风淳朴，竟没有一个人多拿一分钱。

藏区佛教主要分为黄、红、白、花四大教派，其中格鲁派（黄教）寺庙分布最为广泛，大概占据了八成以上。

大昭寺内供奉了各教派的创始人和突出人物，其中，以格鲁派宗教领袖为主，创始人宗喀巴大师更是备受敬仰。此外，政治和文化领域的杰出人物也被供奉其中。

祖孙三法王殿，就供奉了政治领袖松赞干布、赤松德赞和赤祖德赞，这三位藏王执政时期是吐蕃王朝的鼎盛时期，积极促进了佛教在藏区的大力发展。

文成公主、十世班禅、莲花生大师等造像也位列其中。

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时，将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带入藏区，如今已是整个藏区的骄傲。

走至大昭寺的大殿尽头，就可以看到这尊完全按照佛祖面貌打造而成的塑像，见此像如见两千多年前的释迦牟尼本人。

释迦摩尼，那位释迦国的王子，他最大的愿望到底是什么，身为王子的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希望看到的是如今教徒遍地、自己受万人敬仰的局面吗？

我觉得他应该是和唐玄奘一样的人，心怀天下，为信仰而生、为信仰而死。这样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还会在乎个人的那点儿名利吗？

他的一生，不断逃离、寻找、顿悟，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

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是一个因循守旧、恪守陈规的人。

他最大的心愿，应该是希望众生学习佛法、感悟佛法，了解大千世界，明白生命的真谛，把握命运，活出生命的精彩。而不是简单的捐钱、磕头、吃素，他甚至都反对偶像崇拜。

他强调“无我”、“放下”、“智慧”。

可如今去寺庙的香客，都是带着“有所求”而去，带着私欲和贪念而走。

信徒遍布天下，却没有几个人愿意真正静下心来，学习佛法，寻求增进智慧之道。

这，是否也是佛法的凋零呢？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走出大昭寺，来到八廓街。

潮汐一般的信仰，再度席卷而来。

拉萨，一座信仰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