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话和蛮话的起源——郑张尚芳先生讲稿整理

芦苇

2017年3月12日，苍南蛮话文化研究发展中心在温州举办专家讲座，特邀温籍语言学家郑张尚芳先生给广大的蛮话爱好者上了一堂精彩的讲座。郑张尚芳先生以渊博的学识，梳理了温州话和蛮话的渊源、形成和特点，提出了蛮话的来源系闽东语的观点。本文系郑张尚芳的讲话录音整理，刊登于《世界蛮话人》杂志，文字并未经先生审核，仅供广大语言爱好者参考。

今天，我来谈谈温州话和蛮话的形成、历史和特点。在温州地区，有许多种语言。语言是变化的，我最近出版了一本《浙江方言志》，是与浙江大学的傅国通教授合作编写的，内容是关于浙江境内的方言，主要是吴语，还有闽语、畲语，浙南的瓯语等，这些都是互不相同的语种，这就是为什么其它省出的书名叫《方言志》，而浙江出的书名叫《语言志》的原因。



最早的浙江语言不是汉语，而是由侗台语（即百越语）转化成汉语的。古代中原人是讲汉语，他们称呼周边的民族为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没有单独的“百越”，所谓百越就是东夷延伸到东南就是百越。在长江以南，百越并非指一百个越族，而是指很多越族，比如浙北称“於越”，浙南称“瓯越（东瓯）”，闽南称“闽越”，广西也称“瓯越（西瓯）”，云南称“滇越”等等。

不要认为仅浙南有瓯越（东瓯），广西也有瓯越（西瓯）。汉代学者扬雄著有世界上最早的语言学著作《方言》，它是研究西汉语言的，其中就有瓯越语。东瓯和西瓯两大瓯越地方的风俗还是比较相似的。

首先从王的名字来看，大家可能只知道东瓯王的名字驺摇，东瓯王其实不始自驺摇，而是驺摇的先世。据《越绝书》佚文记载：“东瓯，越王所立也，即周元王四年。”周元王四年即越王勾践二十五年（公元前472年），其时已建立东瓯国，它的地域相当于今温州、丽水、台州等三个市的地域范围。

东瓯国王驺摇，不是大家认为的此人姓驺名摇。今天在广州和泰国还有人只有名没有姓的。驺不是姓，而是酋长，是首领的意思，驺摇真正的名字叫摇无余，《史记》和《汉书》中就有记载“摇无余”。怎么证明摇无余就是东瓯王？古代顾氏是江南望族，据顾氏族谱记载，东瓯王之后有顾余侯，就是顾姓的祖先。

秦汉时期，东瓯王佐汉灭秦有功，被汉王朝正式册封为东瓯国王， 西汉七国之乱时，东瓯国与七国是盟友。吴王刘濞被太尉周亚夫与大将军窦婴在丹徒击败投奔东瓯国后，汉廷密使游说东瓯王欧贞复，于是东瓯王弟“夷鸟将军”欧贞鸣，趁劳军之际杀了刘濞，将功折罪。事后东瓯王欧贞复被改封为“彭泽王”，夷鸟将军欧贞鸣封为“平都王”。

后刘濞之子逃到东瓯王国的邻国——闽越王国（首都东冶，今福建福州），唆使闽越王攻打东瓯国。东瓯王向汉朝求救，汉军救兵至，闽越撤兵。但汉军兵退，闽越复扰。汉武帝建元三年东瓯王欧贞鸣战死，其子欧望不堪数番折腾，遂向汉朝请求纳地，东瓯全境百姓迁徙中国。汉武帝准许后，东瓯王欧望率领族人以及军队四万多人北上，被安置在江淮流域的庐江郡（今安徽舒城地区），并被降封为“广武侯”。

其实迁移到江淮的大部分是东瓯王族贵族，不少东瓯百姓不愿内迁，他们有的逃避到山中，被称“逋逃”。三国时期东吴开发江南，吴郡一带的汉民南下东瓯，把吴语也带过来，当时温州大约一半是东瓯人，一半是南下的吴郡汉民。

从东吴到东晋一直到宋代，不断开发江南，移民和土著之间不断融合，最终东瓯国的语言不断转化为吴语，产生了新的语种——温州话，即瓯语。因此，瓯语话是属吴语，但保留了大量的土著语。至今有些土著词汇还保留在瓯语中，特别是戏曲中。

中国的戏曲就是从南戏开始的。南戏的前身是杂剧，之前杂剧是只有一个人唱，从温州南戏开始，生旦净末丑才正式分工，才算是真正的戏剧，最著名的是《张协状元》剧本，还保留了许多瓯语，比如“走归”，就是回来之意；“垟头”就是田头，只有瓯语中才有的词语。

苍南县江南垟一带的蛮话怎么来的呢？当前对蛮话的来源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它属温州话一种，即吴语，持这种观点的有傅佐之先生，他的根据是，浊音是吴语的一个特点，蛮话当中有不少很明显浊音。还有一种是将蛮话归属于闽语。我个人认为，蛮话就是闽东话的一种。

其实，最早提出蛮话是闽东话的观点，不是我本人，而是著名的语言学家许笃仁先生，他是泰顺人。许笃仁先生早在1934年就于《之江学报》第四期发表一篇《闽语证诂》一文中就指出：“时俗所谓蛮语,仅通行福州福宁两府署。”可见福州、宁德等闽东一带的方言向来就被称为“蛮语”。

现在江南垟一带的蛮话就是闽东“蛮语”的变种，目前在泰顺县有“蛮讲”，还有庆元地区也有大约五千人讲蛮讲，据说是古代从泰顺搬迁而来。江南垟蛮话和泰顺蛮讲都是同属闽东语，有些词汇发音至今还相同，比如高，狗，树，根等等，以上这些词语发音与瓯语发音完全不同。蛮话有闽语的特点，是很值得研究的一个语种。

      （芦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