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木芙蓉

<h3> 张亚连</h3><h3> </h3><h3> “手掌好像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根手指都展不开,里外都是茧皮,圆圆的指头肚儿都像半个蚕茧安了指甲,整个看起来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这是赵树理先生的短篇小说《套不住的手》中对陈秉正老人手的描写。每每读到此处,我的眼前总浮现出父亲的那双手。</h3><h3>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没上过一天学,十几岁就出门给人扛活,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长年劳作,使得父亲的双手与陈秉正老人的手别无二致。</h3><h3> 父亲的这双手一年到头,从早到晚总也闲不住,地里干活回来也歇不下来,他眼里总有些干不完的活。眼中有活,父亲管这叫有眼色,也时常以此来告诫我们。</h3><h3> 冬天的早晨,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父亲一大早就起来在院子里忙活开了。因为昨晚烧的炕已经凉了,我们几个孩子裹紧被子,蜷缩着身子,头和脸也蒙在被窝里。父亲抱来玉米秆,往炕洞里填,不一会儿,就闻到柴烟味,接着便能听到烧炕锨与炕洞的撞击声,那是父亲在用锨翻腾着玉米秆把火烧旺,不大工夫,炕也就热了,房子也渐渐暖和起来。躺在被窝里的我也总在想着,屋外锨把是冰冷的,玉米秆是冰冷的,挡炕洞的砖也是冰冷的,父亲的手要一样一样地去摸这些冰冷的东西。想着想着,我的心也不由得冷得缩紧了。有时,母亲为了贴补家用,大冬天是要泡豆芽的。清晨寒风中,父亲早早就挑着满满的两笼豆芽赶去矿上早市售卖,父亲用手抓着冰冷的豆芽放在称盘上,用杆秤细心的称着,小心的用手划拨着秤锤的吊绳,再准确地倒进顾客的菜篮里。做这一切,父亲从没喊过一声冷,我也曾问过父亲冷不冷,父亲笑着说:“天冻的是懒人,人一干活,就不觉得冷了。”</h3><h3> 母亲也说过父亲的手是铁手,什么也不怕。夏日里,天热的要命,母亲蒸馍了,我们爱吃的面辣子也出锅了,滚烫的碗怎么从热锅里出来呀,这事只有父亲能做的。只见父亲走过来一伸手,碗就稳稳端在了手中,他不紧不慢地把碗放在案板上,不屑地说:“有多烧,看我……”不等他说完,我就接舌了:“端不到门前去。”这是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一听这话,一家人就会笑起来,父亲也跟着笑了。 </h3><h3> 父亲有吃旱烟的习惯。一尺多长的烟杆,金黄的铜烟锅,空闲时,父亲就吧嗒吧嗒地抽着,特别是到了晚上,昏暗的油灯下,随着父亲嘴的吸动,那铜烟锅中的旱烟末一亮一暗,每过一会儿,父亲就会用大拇指去摁那火星闪动的烟末,也没见他说过烫手,可他的指头肚儿,不知啥时候已成了黑黄色。父亲的手真是不怕冷不怕热的“铁手”。</h3><h3> 后来,家里养了牛,农忙季节,牛每天要吃很多青草,父亲总嫌我们割的草少,说牛吃不饱。他下地回来,天已快黑了,他又拿起镰刀挎起草笼往村外走去,不大工夫,父亲就扛着满满一笼草回来了。暮色中远看只能看见草笼,看不见父亲的头和上身,整个人和笼就像一座移动的草垛子。草装得紧挨着笼系,特别瓷实,连一根棍子都穿不过去,就更别说用胳膊挎了,父亲用镰刀头穿过笼系,把笼抗在背上弓着腰走回来。笼里的草掏出来了,刺角、锥锥、香茅,长毛的,带刺的都有,甚至嫩一些的枣刺也被割回来了。后来才知道,父亲割草是不太挑选的,埝畔,水渠边,只要是绿绿的,不是臭蒿和草木犀就行。他蹲下身子,右手拿镰刀,左手一挥,一大把草就牢牢抓在手中,右手顺势一割,笼里一压,又继续去抓去割,也难怪父亲割得那么快,全凭这双粗壮有力的“铁手”了。</h3><h3> 父亲的这双手也是有绝活的。每年清明前后,该种豆子了,绿豆、黄豆、小豆,这些家里都是要种的。地整好了,父亲拿起种子来到地里,边走边扬手撒着种子,他不紧不慢,到了地头,种子也就基本撒完了,长出来的豆苗稀稠刚好,秋季的扁豆父亲也是用手撒的。麦收时节,父亲扬场的手艺是别人比不了的,有风能扬,无风也能扬,只听木锨刺啦一声铲进蕴堆中,刷的一声扬起,天空中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形,哗的一阵急雨似的又落下,落下的麦粒在地上形成一道鱼脊梁,只有麦衣和尘土还要在空中飘浮一阵后才在不远处落下散开去,母亲再用扫帚在落下的麦堆上轻轻掠过,麦粒麦衣就分离了。父亲的眼睛始终盯着鍁头,鍁头走哪儿,眼睛跟到哪儿,一双大手紧攥着鍁把,头也随着木锨的扬起落下,一仰一合,在夕阳的映照下,父亲扬场的剪影是那么优美,动作连贯、协调,而父亲则更像一位音乐家是在演奏着一首朴实无华的乐曲。</h3><h3> 秋天,成熟的豆子收回来了,打好的豆子中总夹杂着没有除净的豆角皮和小土块、小石子、碳渣之类的杂物,父亲拿起簸箕,将豆子揽在簸箕中连簸带摇,轻的豆角皮浮在豆子上聚集到了一堆,父亲手一抓一扔,解决了。其他的杂物都沉到了下面,往口袋里倒豆子时,父亲轻轻晃动着簸箕,豆子骨碌骨碌滚下去了,大的小的,黑的白的杂物停在了簸箕上,真是神了。父亲收拾过的豆子永远都是那么干净。由于父亲有这些绝活,就免不了乡亲邻里请他帮忙,父亲也是随叫随到,好像永远也闲不下来。</h3><h3> 父亲的手也是巧的。农闲时,他就砍来细长的树条编笼,买来粗的细的铁丝,粗的编牛笼嘴,细的编笊篱。菜地边上种着稻黍,家里用的笤帚就是父亲用稻黍绑出来的。父亲做的这些东西与别人买的一般无二,也更结实耐用,用不完的拿到县城、矿上集市卖了,换回了家中自产不了的生活用品。</h3><h3> 父亲的这双手更是暖的。小时候,大冬天,小孩子在家待不住,总爱在外面疯跑,一双手冻得像胡萝卜。碰到父亲,他总要停下手中的活,把我揽在怀里,靠着他温暖的胸膛,我的一双小手被父亲的大手攥着,暖着。晚上,煤油灯下,一家人坐在被父亲烧的暖烘烘的炕上,后背痒痒了,父亲的手就会伸进我的衣服里,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着,那种感觉太让我依恋了,即使不痒,我也爱让父亲的大手抚摸我的背,同时总也在讲着我们已经听了好多遍但总也听不够的故事。那时的我,在父亲的呵护下是多么的幸福啊!</h3><h3> 父亲的手,一双结实的手,一双勤劳的手,更是一双充满温暖,充满爱的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