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天堂，征服危机--2019UTMB赛记

行者林

一眨眼UTMB已经是差不多两个月前的事了。这两个月里我为找工作绞尽脑汁、四处奔波。每天早上我都会听着UTMB的开赛音乐《征服天堂》出门，以满满的鸡血迎接挑战。每当激昂的音乐响起，我又回到了那个人间天堂，含着热泪充满信心向雪山出发。

UTMB是勃朗峰超级越野赛的简称，全长172公里，围绕阿尔卑斯山最高峰勃朗峰转一个圈，途径法意瑞三国，是目前世界上最出名的越野赛之一，称之为越野界的奥运会不为过。我一直梦想能踏上这条天堂般的赛道。经过几年的训练、存积分、抽签，今年终于有机会参加了。

UTMB前一个月，繁琐的瑞士签证刚办好，突然收到一个很糟糕的消息，我要失业了。传说中的中年危机突然砸在自己头上，还去不去欧洲，现在真成了个问题。经过几天考虑，暂时经济无忧，去阿尔卑斯转个山刷一刷身上的霉气回来再找工作也好。

去，我去!!!

在失业重压下，赛前一个月的精力都摆在准备找工作上了。各种学习恶补，欧洲的行程也没时间和心情详细计划。出发前几天，香港发生围堵机场事件。感觉全世界都在阻挡我去UTMB。好在出发当天香港机场恢复平静，顺利起飞。

经过18小时颠簸，总算到达了瑞士日内瓦，当地时间晚上9点。老婆说，太辛苦，下次不来了；小朋友说，飞机上的游戏机不错，下次再来。

由于没有详细计划，跟着下来的几天游玩只能见步行步了。时来运转，之前一直下雨的瑞士从我们到来就转为晴空万里。我们开着车穿行在瑞意法三国，绕阿尔卑斯山转了个大圈。葡萄园、大湖、雪山、草原、森林、小镇、城市、博物馆...一路都是风景，一路都是惊喜。

8天后我们回到日内瓦，因为小学开学，老婆孩子要先回国。老婆说，欧洲真不错，可以考虑再来。小朋友说，瑞士真美，要好好学习，长大来联合国总部工作。

送走老婆孩子，还了租来的车，我一个人坐大巴回到前两天住过的霞慕尼小镇，等待UTMB开赛。住的地方是间小木屋，只我一个人住，很小但很安静舒服，适合赛前休息和思考人生。据说上辈子拯救过世界的人才能住在霞慕尼，算来我上辈子至少拯救过一个村。

小木屋出门就能看到雄壮的南针峰冰川。第二天拿完装备我忍不住独自走向冰川，看能不能到达上面。兜很久才找到上去的路，途中遇到大雨，躲在山上一家小店里，吃了一块很好吃的蓝莓派。雨后在刚从山上下来的瑞士朋友指点下继续往上走，最终到达冰川下面的山崖。再上就要攀岩了，虽然不算太难，考虑到明天的比赛，还是稳妥点好。隔着两三百米的距离观赏了一阵蓝幽幽的冰川，带着一丝遗憾开始往下走。微信里看到大哥发来的生日祝福，原来今天是我农历生日。好感动，每年他都记得。今天能来到这样的人间天堂，看到这样的美景，这个生日值了。为了更值一点，下到小店我又要了一块美味的蓝莓派，当生日蛋糕。

8月30日，比赛下午6点才开始，按规定早上10点就要退房了，中间时间去哪里休息比较麻烦。我问房东能不能让我呆到下午，她说小木屋有人订了，但只要能保持房间的干净，我可以呆到客人来。客人如果提前到，我还可以继续去她家休息到比赛开始。真是出门遇贵人，比起其他草坪上躺着的跑友，我有床可以继续睡，幸福太多了。赛前这几个小时的休息，对46小时的变态比赛来说非常重要。下午三点，收拾穿戴整齐，告别很cute的小木屋，慢慢向镇中心的比赛起点走去。

离开赛还有2个多小时，起点已经是人山人海。我挤进旁边的一家意大利餐厅点了个意大利面慢慢吃慢慢等。吃完准备走人时，突然下起了雨，我又退回去，叫了杯可乐继续等。旁边坐着一对美国情侣，没事就聊起来。男的刚完赛TDS组，太厉害太羡慕了。很喜欢这种自己刚虐完围观别人虐的感觉。感谢美国哥们为我的可乐买单。

5点半，挤过密密的人群，来到运动员队伍的尾巴，遇到一直没找到的队友豪哥，各种拍照。

快到6点，《征服天堂》音乐响起，我的眼睛忍不住湿了。站在勃朗峰下，站在霞慕尼，站在拱门前，UTMB，我真的来了。老司机豪哥曾经说过，站在UTMB起点就已经是胜利了。我十分赞同，真的不容易。但是，我一定要按时回到这个终点，必须的，我需要这口气来支撑度过危机。征服天堂，征服危机。

6点正，2000多人穿过拱门鱼贯而出，很有跑马拉松的感觉。整个霞慕尼小镇都沸腾了，街上楼上全是欢呼的人群，气氛燃到爆。

出了小镇，开始上山。夕阳下的阿尔卑斯山格外漂亮，忍不住停下拍照。

入夜了，山上还是到处都有加油的人群，摇着大牛铃，喊着allez或bravo。半夜来到另一个小镇，狂欢的人群包围了我们，瞬间电量满格。

后半夜，我们开始翻越法国和意大利之间的大山。漫长的爬升加高原缺氧，我有些困了，走不稳。听到旁边的英国跑友在和另一个美国跑友聊天，于是插嘴加入，聊着聊着就不困了。后来美国跑友掉队，我和英国跑友一路聊到快天亮。山顶到了，日出被旁边几座高峰挡住，看不到。路边稍为避风的地方就有躺着的跑友，感觉他们会失温。不过老外耐冷，可能能撑住。

以为难关已过，谁知稍为下降就又往前面挡住太阳的高峰进发，进入乱石坡路段，很不好走。一部直升机飞过，惊起山崖上一群岩羊。很奇怪，阿尔卑斯山环境很好，但见不到多少野生动物，可能当年被欧洲猎人们打得差不多了。

爬到垭口，见下面几十米有片冰川，忍不住跑下去拍了几张照片。

下山是没完没了的乱石堆，很难跑起来。走累了坐路边一块大石上休息，一美女走过来，面对着我蹲下就尿。我赶紧扭头，很是尴尬。美女尿完走人，完全没把我当人看。欧洲人平时很文明，但越野赛中，男的都是路边停下，转开点角度就撒，女的稍为走开点，在群众目光中蹲下就来。受这样的氛围感染，比赛后我走街上都想随便找个树丛上厕所。

意大利这边的风景很好，一路在山脊草甸上奔走。左边是雄伟的雪山冰川，搞不清是不是勃朗峰。中午，和豪哥从一个小镇cp点出来，开始漫长的爬升。困、累、热，一路歇了好多次。豪哥说不如退了吧，太累了。我说我不会退的，坚持就是胜利。我心中有一口气在，只要不受伤，没什么能阻挡我向终点进发。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转山祈祷。这样慢慢的和豪哥分开了，一起跑会被他的负面情绪感染。我相信只要我在前面，豪哥就会不服输赶上来。

这段路和一帮香港跑友不断互相超越。跟他们用粤语打过多次招呼，除了一个在广州工作的香港跑友还比较好聊，其他跑友都不怎么搭理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香港这次事件后，感觉两地跑友都变得陌生了。

下午到达换装点库约马尔，已完成了80公里。休息了半小时，换下脏袜子、旧电池，拿出存包中的大苹果出发。咬着大苹果出站有点拉风，引来不少掌声喝彩。

傍晚来到意大利和瑞士交界的大山脚下。赛前老司机里昂提醒我注意两个很难的地方，一是法意交界，天亮前已过，另一个就是这里了。不敢轻敌，稳稳的往上爬。天色开始变阴，隐隐的雷声响起，准备下雨的节奏。看着上面光秃秃的大山有点小担心，只想快点翻过去，躲开雷雨。

怕什么来什么，快到山顶时，雨大了，夹着小冰雹，雷声震耳。冰雹虽密但不大，打在冲锋衣上啪啪响，不痛。没穿冲锋裤，雨水打腿上非常冰冷。手套也湿透了，手冷得发麻。终于明白为什么强装要求防水手套，大意了。雷不断在头上炸响，已在山脊上，进退两难，唯有安慰自己雷神会选择对面更高的雪峰。

翻过大山，雨雹停了，留下一地冰粒和流水。脚已冻麻木，但核心温度在不怎么担心失温。稳稳的往山下小跑，到处流水烂泥，快不起来。直到山脚cp点，脚下才算暖起来了。

cp点打了个瞌睡，一个同胞大声骂我怎么还不走，快关门了。我看看时间还有一小时，问题不是很大。感谢他的好意，再补给了一下，悠悠的出发。

夜已深，路上跑友很少，有点方，有点担心关门了。抓紧时间赶路，好在不久后赶上大部队。

有段路旁边是悬崖，我看到前面的法国跑友走路有点Z状，知道他打瞌睡了，相当危险。于是主动和他搭讪聊天。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通过了这段危险的路。

对我来说，百英里的第二个通宵是最难熬的，实在困。这次找到了一个好办法，困了就路边找块石头坐下，双手支着脑袋打五分钟瞌睡，然后就能半血复活，继续前进。这样的休息效率比cp点躺下睡高很多，而且不会有睡不醒的感觉。靠这个方法，我一直到终点都保持很好的精神状态。感觉以后都不会再怕百英里了。

睡睡走走，天亮到达一个小镇cp点。这段路有点慢，离关门剩下40分钟了，要赶紧走。站里遇到深圳跑友阿狸，一起出发。出门前发现一个义工在切西瓜。好东西，我们脸皮很厚的围着义工狂吃一顿才出门。

又是一个大爬升，我发现路边很多树莓，试了下味道比超市买的好多了。我选地势较高的地方摘树莓，以免被前面的跑友嘘嘘污染了。边吃边走，大爬升就不知不觉搞定了。

瑞士到法国之间好像没什么明显界线，还剩20k，回到法国，感觉离霞慕尼很近了。路边的群众气氛又高涨起来，一个阿姨抓住我喊:

you did it, you are a superman!!

超级感动，我跟自己一直说着这句话，走向最后一座大山，翻过去就是终点了。

最后一座山爬升600多，看样子不算难，感觉胜利在望。越爬越不对劲，山上都是石头，不好走。加上中午大太阳，补给点又远，很多人缺水，大家走得很慢。我加快了速度，以免在这关节上被关。到达cp点时还有半小时关门，真有点险。补给了一下，和幸运赶上关门时间的老朋友阿权一起出门。看了一下后面的路，不见豪哥踪影，可能已经退了，可惜。赛后才知道，豪哥一直坚持到这个点才被关门。

最后一段路是纯下山，时间充裕。阿权脚伤下坡跑不了，我干脆也不跑，和他一起慢慢走，享受最后的胜利。一路上被各国人民超车，随他们去，我只要一个稳妥的完赛。

离终点还有2k，上微信群喊大家围观，然后拿出阿狸给我的小国旗扣在左手袖套上，准备来个战狼式冲刺。

还有1k，回到镇上，开始接受观众们的欢呼。这时遇上跑友冉冉，她说先帮另一个跑友拍完再帮我们拍视频。我激动的和观众们击掌欢呼，忘了和阿权约好的一起冲线，忘了冉冉的拍录像，一下子就自己跑前面去了。然后路边有中国跑友告诉我终点到了，准备冲线。我没多想，整理一下衣服就冲过去了。就这样完成UTMB?是的，我完成了，I did it, I am a super man!!!

两天后回到广州，脱下跑服跑鞋，开始找工作，开始玩命的学习、准备和面试。每天早上我都戴着耳机，踏着征服天堂的节奏出门，相信自己是superman。两个月很快过去，我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工作，中年危机算是暂告一段落。面试过程中，我英语虽不算好但说得非常淡定，加分不少。十二天的欧洲之行中，和各国人民吹牛提升了我的英语水平。

努力不会白费，走过的每一步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