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小丁

大漠独行

　　小丁的儿子在我们学校读初二了，因此，小丁走进了我的视野。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小丁的孩子能来城里读书，除了小丁对自己没能读大学刻骨铭心的遗憾，应该说，在致富的路上，他比一般农民要跑得快。

见小丁之前，朋友说起过他，说他头脑活、说他有胆识、说他重友情……总之，是一大堆很有份量，很有质量的评价。朋友说着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我的好奇。但是，朋友最后说小丁有了一定的原始资金积累。这倒让我对小丁这一代农民有了新的思考，也许，这也正是我想写写小丁的原因。

　　谈到小丁的资金积累，我第一次把炒股和养羊联系起来。随着对小丁了解得越来越多，越发觉得小丁是“炒股”高手，他对买进和卖出，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因此，他能不断找到金矿，淘得满桶黄金。

在养羊前，小丁有过六七年的见习阶段。用他的话说，那是他初出江湖的时候，主要是贩马，走“活头”，每匹马能赚个一二百元，或是杀马卖肉，也养过鹿，挣点钱都交了利息。虽然那几年奔波劳累，没有赚到更多的钱，但是，积累了商场经验，为后来贩羊养羊奠定了基础。小丁的一个同学，看他贩马辛苦不赚钱，劝他贩羊，自此，小丁走上了属于他的经商之路。

初见小丁感觉人很纯朴，厚道中不乏机灵。但是，有几分拘谨时时挥之不去，也许在他心中，我们是有身份乃至有地位的人，处处小心，生怕哪句话，哪个举动失礼而让我们不快。他的拘谨，让我感到他的真实，他对我们的敬重，心里也就有了小小的感动。想起许多年前，我的年龄比小丁大不了几岁，有高人指点，让我走上层路线，让领导知道自己的想法，说白了，也就是规划一下自己的政治前途。那时很单纯，觉得把工作干好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记得一次去看领导，大家排着队，你进我出，脸上是复杂神秘的笑，大家心照不宣，向领导汇报自己的规划。我似乎没说清自己的想法，就急急地离开了，比做贼还要折磨，背上背了芒刺一般，当时四处找地缝，想想领导不会住在危房里，除了下水道，哪会有地缝？如今不再有规划，自然也就轻松了许多。当年的尴尬，小丁应该是有一点的，但是，小丁是为了儿子，我是为了自己。应该说对比之下，小丁比我更有底气，为了儿子可以下油锅，为了儿子可以跑得更快，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毕竟我不是什么领导，充其量是一个比他多读了几本书的所谓的文化人。

事后，小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妈呀，城里老师也很容易接触啊！”小丁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对原野上发生的大事小事知道不少。知道我喜欢摄影，他不断留意摄影资源，这样，我一步步走近小丁。三十多岁的小丁，说起话来，有浓重方言。我看看，他说成了，“我阅量，阅量。”“我相的，相的。”这样的方言，估计应该是七十左右的老人常说的话，但是，却成了小丁口头禅式的语言。每次听他说话，都忍不住大笑，开始，小丁以为我笑他老土，后来他了解我以后，知道我笑他语言的丰富性，他也为此自豪。“看看，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吧。”说这话时，多数都是在电话里，小丁的样子却十分鲜活地出现在脑海里。身体结实、皮肤红黑、眼睛细小、微微驼背，笑起来眼睛几乎消失在那片黑红中。他的笑也很有特色，成串成串的，而且笑声里有勾，并且笑声会无限拉长……

如果小丁看了我对他的描写，一定会说：“哥啊，你太有才了，怎么说得这么对呢？”接着会是他代表性的笑声，成串成串的，长长的笑声里带着勾。

　　最近几天，小丁和我搞起了微聊，而且是超过两个小时的微聊。对于我，这是绝无仅有的事儿。小丁有心情和我微聊，一方面是我们同命相连，同是天涯沦落人。小丁在养羊的圈里混了几十年，自然深谙养羊之道。他不像一般农民养羊，周期长，见效慢。他是速进速出，有点像炒股，摸透市场行情，见风使舵，自然淘到的黄金数量是普通养羊户所不能相比的。仅此一点，小丁的经济头脑可见一斑。这一次在内蒙进了五百只羊，选羊、讨价、运输……每一次进羊都是一场“战争”，小丁多数都是赢家，是他的胆识和勤劳赢得上帝的眷顾，给了他丰厚的回报。和往年不同，妻子陪孩子读书，他只好一人到远离家乡的地方过起了独身生活。

晚上闲暇的时间多了，孤独一定会有的，妻子到外地哄孙女，我也成了光杆司令，两个孤独的男人，有了相同的生活体验。我们微聊，看似风轻云淡，天南地北，一通胡侃。我知道，期中考试临近了，小丁又在担心孩子的成绩。之前的几次考试，小丁一家被成绩搞得或喜或悲，他们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他们不在乎孩子来城里资金上的投入，他们很在乎孩子没有成绩，回到村里没法和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交待。孩子第二次大考，成绩不错，跻身年组前五十名。那天小丁听了孩子的成绩后，心花怒放：“这心里这亮堂，今天干活一定不累！”，小丁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作为教师，我们在承担教书育人责任的同时，我们还承担了一个个家庭的希望。我们没有理由把自己的工作冠冕堂皇地说成“太阳底下最崇高的职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面对小丁为代表的那些为希望奔跑的人们，我们敢拍着良心说：“我尽力了，我问心无愧！”了吗？

虽然我们都在极力避开孩子的话题，可是，说着说着，话题又会回到孩子身上。上一次月考，孩子的成绩有所下滑，小丁很是恐慌，憋足了劲要看孩子的期中成绩。“我看好了，那个货色也就那样了，兔子尾巴没长劲。大哥，这一次考不好，你不要再理他。”小丁说得愤愤不平。“停，不要自残式评价孩子。”我很严肃告诫他，他又发出他特有的代表性笑声。

昨天，八科考试，出了七科成绩。孩子进步了十几名，但不是最后的成绩。电话里，小丁很失望，说起孩子的成绩，不断有骂声响起。我帮他分析了孩子的成绩，让他多鼓励孩子，帮孩子树立自信，名次会慢慢提高。他似乎听不进我的话，情绪很激动：“再这样，赶紧滚回去，不要再跑城里丢人。”

“又来了，孩子非得考第一你才高兴？大家都在努力，别人也在进步。你冷静想一想，孩子的学习，你们有过多少好的建议和引领？”听了我的话，小丁渐渐安静下来。“每一次考试，我们不仅仅看孩子的成绩，要看存在的问题，帮助孩子解决问题，这才是关键所在。你的抱怨、谩骂和冷淡，只会让孩子丧失自信，陷入更深的困境，严重时可能会自暴自弃，放弃学习。我们身边这样的例子还少吗？有些极端的孩子选择自杀，这不是家庭教育的悲剧吗？我们能做的是，多和教师沟通，帮助孩子排除学习路上的障碍，让孩子自信、快乐、阳光地成长。”“记住，成功的家长是让自己的付出变成孩子的动力而不是压力！聪明的家长，在孩子的心田里播种的是感恩而不是仇恨！”

电话那边长时间的沉默：“大哥，我错了，你不仅教育了我的孩子，也教育了我，是的，我们不能放弃孩子，刚才我说的都是浑话，还劝你放弃他。你们当老师真是太伟大了，我们自己的孩子都想放弃，你们却不离不弃。是的，我们当家长绝不仅仅是满足孩子的物质需求，我们更多的要关心孩子的心里感受，多了解孩子，对症下药，孩子才会不断进步。我错了，我实在是太错了！”小丁说得掏心掏肺，我听得心意沉沉，应试教育的挤压，日渐激化家长和老师学校之间的矛盾，如果大家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共同研究教育孩子的良策，我们的教育就走在了希望的路上。

　　今天一上午都在回忆小丁的话，他一路打拼，失败过，其中的苦涩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正因为这样，他才对孩子多了一份希望。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天不亮就赶着羊上路了，中午在野外喝冷水、吃凉饭、不停地奔走……所有的努力，就是想为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小丁有两个孩子，我们算了一下，到两个孩子都成家立业后，他应该是六十大几了。论资金，他比我高出百倍，有时听说我出去旅游了，他很是羡慕，他说他最想看看长城，可是，一直没有时间。他说等孩子大了，他也没有行走的力气了。有了储蓄后，他也不敢怠慢，还在努力奔走。没有豪车，没有华服，粗茶淡饭……他不敢谈享受，因为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是两个近七十岁老人的儿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尽管他有两个姐姐，农村的习俗，赡养老人挑大头的还是儿子啊！

孩子的总成绩出来了，进步了近二十名。本想愚弄一下小丁，告诉他一个“坏消息”，但是不忍心他一天都不快乐，还是实话实说，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大哥，还是你说的对，我们要相信孩子，我们共同努力，这货色还是有希望的！”

“这货色我们就不能搭理他，让他自己玩去！”我模仿小丁的语气。

小丁笑了，他的笑声成串成串的，长长的笑声里带着勾，这一次，他的笑声里还有满满的欣喜，还有奔走的力量。

我知道，小丁一家奔走的路还有很长……我会一直为他们加油！我的农民兄弟！！！

2019.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