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191919"><b> 题记:人生,何不是一场漫长的旅行?我们终其一生,穷尽心力去行走。有坦途,更有崎岖山路无数。翻过山丘,总有感动涌上心头。回望来路,人生过半,旅程过半,许多过往消逝如烟,唯有乡情、亲情如陈酿愈久愈酽,关于人生最初的开悟也一直萦绕不散⋯⋯</b></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 生长在多山的陵州,山之于我,一直有着固有的印象:蓊郁、清秀、柔和;四季都绿着,长草木,长花果,长动物,也长庄稼。</h3><h3><br></h3><h3> 老家大部分人的房屋或建在山前,或立在山中。人们每天,不,一生都与山彼此纠缠。你知道山色何时变得朗润,山岚里有哪种暗香浮动,布谷催耕,倦鸟归巢⋯⋯山的声音和气色,以及秉性,你都熟络得如同你的家人。山当然也了解你,熟悉你。它倾听你或急或缓的足音,托举你或重或轻的心事,用鲜花点亮你黯淡的眼,用山泉洗涤你满身的尘,用蔬果熨帖你饥饿的胃。</h3><h3><br></h3><h3> 也有与山保持距离的,选一处坪坝,建一座小院。即便如此,断然不会与山产生真正的疏离。山有时很近,你采菊东篱,南山便悠然可见。有时很远,隐在矮矮的天幕之下,是一道起伏着的绵亘的画卷。远远近近,它总和你呼应,若即、若离,不弃、不离。</h3> <h3> 童年的我怕水,爱山。水总是明晃晃地冷着一张脸,有时也会扭出满脸狞笑,不敢靠近,生怕被水鬼拖去,抽身而不得。可山呢,分明就是母亲,就是祖母,就是乐园。</h3><h3><br></h3><h3> 我童年的许多时光和老家的许多山联系在一起。打锣山上的锣声响起,父母便会荷锄挑桶去上山干活,我哭着喊着央求捎带,求来的只是恐吓和责骂。</h3><h3><br></h3><h3> 哄好我的自然是祖母。祖母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小凳。我提着竹篮,竹篮里装着镰刀。祖孙俩一前一后,走走停停。屋后山坡是我们的乐园。我坐在小凳上看祖母割草,祖母告诉说这是丝茅草,像锯子一样,锋利得很呢,猪不吃。说这是巴地草,把地抓得可紧呢,要一根根从尖儿上拉起,再整窝握住后用镰刀割下。我就去拉,做出很用力的样子,还夸张地嘿嘿喊着号子,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祖母看着我笑,很慈爱地笑,不扶我,也不戳穿我。</h3><h3><br></h3><h3> 回家的时候,祖母的背篓满了,满背篓的猪草。我的竹篮也满了,有山花,有山果,有摇头晃脑的狗尾巴草,还有拴住大腿的绿头蚂蚱。我小小的心也满了,满满的快乐,满满的幸福。(后来每每教学巜祖父的园子》,我总觉得字里行间有我的影子,有祖母的影子,也总是想,幸福的童年时光一定应该有一方祖父的园子或祖母的坡地。)</h3><h3><br></h3><h3> 家乡的山在四季的轮回中依旧蓊郁、清秀、柔和,我在山的荫庇中渐渐长大。有时跟着母亲,有时跟着祖母,在牛背山的玉米苗地里捉过毛毛虫,在圆山顶的豌豆土里捞过豌豆藤,在张家山的棉田里逮过棉蛉虫⋯⋯牵过苕藤,扯过猪草、割过麦子,捡过棉花,打过桐子⋯⋯更在薄雾的清晨,和弟妹一起提着箢篼,拿着竹夹,像寻宝一样,漫山遍野找寻过狗屎。我在山前山后、山上山下、山里山外的每一个春华秋实里,眼睛像鲜花一样闪亮,心灵像山泉一样澄澈,生命像野草一样蓬勃。</h3> <h3> 山所给予我的不止这些,它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最初的哲学思考。那是一个初夏,青㭎山半坡土的玉米秆已高过我的头顶,米黄色的玉米花穂迎风轻扬,玫红色的玉米须闪烁着柔软的光芒。我弯腰在玉米地里把满地乱爬的红苕藤一根一根牵回到垄沟上。玉米秆像绿色的海洋淹没了我,我的双脚淹没在茂盛的红苕藤里。我听得见窣窣的风在玉米狭长的叶间吹过,看得见被叶子撕成的细细长长的天。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受:静谧而孤独,空无而丰盈,阔达而又逼仄,享受此刻,又极想逃离。</h3><h3><br></h3><h3> 走出玉米地,坐在土埂上,四野茫茫,有乳白的暮霭从山下的池塘里袅袅升起,夕阳的余晖给西峰抹上羞涩的红晕。归巢的倦鸟,唤儿的慈母⋯⋯眼下的所有,都一一远去,天地间只有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些山,永远就是山,会变成河吗?山外的山,为什么一座比一座高?能走到最远的那座山的外面吗?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h3><h3><br></h3><h3> 那番深沉的思考,犹如那片玉米地里的绿浪,在那个初夏的黄昏,在我的心里汹涌了很久。没有答案。之后也没有向祖母、母亲寻求答案。可有一个念头在那个黄昏于心头涌起:真想走出大山,走到山外的世界。</h3> <h3> 后来的后来,走出了老家的山,走到了嘉州。这儿的山更高,更大。这些山于我,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或许是乐园,但绝不是母亲,更不是祖母。</h3> <h3> 再后来,作为一个旅人,看到过更多的山,与老家的山决然不同的山:石骨峥嵘、万物绝迹的祁连山,绚丽斑斓、鬼斧神工的七彩丹霞,沙峰起伏、如虬龙蜿蜒的鸣沙山,奇险天下、华夏之根的华山,白雪皑皑、耸入云端的唐古拉山⋯⋯我的生命,曾在某个时刻,与它们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只是一眼之缘。它们是许多美好的影像,与疾驶的汽车、飞驰的列车、翱翔的飞机联系在一起,与手机的镜头和像素联系在一起。</h3><h3><br></h3><h3> 而矗立在生命里的,只有家乡的那些山,蓊郁、清秀、柔和;长草木,长花果,长动物,也长庄稼。是母亲,是祖母,也是乐园。</h3> <h3> 现在的我,走过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在许多走来走去走得迷茫沮丧的日子,常常不由自主地走回老家,走向屋后的山坡,走向那一座座山。足音在山间响起,童年的欢笑在林间回荡。只是不见了祖母,她隐在了那片青山之中,化作了草木花果。清新的花叶便是她的笑颜。我听见她说,你就是你,我的乖孙女儿,拿好你的竹篮,别去拔锋利的丝茅草,去割巴地草吧,去摘花采果扯狗尾巴草捉绿头蚂蚱吧。生活哪有那么复杂,快乐永远这么简单。</h3><h3><br></h3><h3> 每个回家上山的日子,母亲总会陪着我。母亲已经无法记住眼前的事,甚至说不出她的三个儿女的名字。(写到这儿,心忍不住地痛,泪忍不住地流)可走在山道上,母亲似乎刹那间走回了青春,过去的时光在母亲的记忆里清晰地重现。山道弯弯,心路长长,真想这样永远地陪着母亲走下去。</h3> <h3> 未来的未来,母亲,我,我们,都将隐入一座一座的青山之中,以静默的方式,爱怜地看着年轻的他、他们,祝福他们在自己生命的山里走出快乐,走出幸福。</h3><h3><br></h3><h3> 拿好你的竹篮,走向矗立在你生命里的那些山吧!</h3> <h3><font color="#191919">特别鸣谢:照片中所有构图精美、色彩动人者均出自好友魏秀英老师之手。她的作品为我粗糙的文字增添了几多生机和趣味。万分感谢🙏</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