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衣针上的怀念

知足以歌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要引线穿针做点小针线活儿的时候，却发现明明线头对准了针鼻儿，线却穿不进去。起初，总觉得是针线的原因：针细了，线粗了，线头儿不整齐了……直到这样的事情反复几次之后，才终于承认是眼睛花了。于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再动针线，即便要缝，也不得不放弃小号的针，不再讲究精细，粗针大线了事。

         每逢此时，心总会沉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看见母亲拿着针线却总是纫不到一起。那时候，我或是姐姐们总是从她手里拽过针线帮她纫上针，一边带着半玩笑半嗔怨的语气怪她：“明明针鼻儿在那，咋就往旁边纫？”母亲总是宽容地笑笑，不说话，接过我们纫好的针线，继续她手上的活计。

        在我儿时的印象里，母亲没有一天不做针线活儿，而且一直是手工缝纫，即便在我小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一台缝纫机，但她不会用。家里上至爷爷奶奶下到我们兄弟姐妹，以至到她的孙辈，没有人没穿过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服鞋子。

       母亲在23岁进了我们陈家，父亲在几兄妹中排行老二，但因为大伯年轻早逝，所以母亲也相当于家里的长媳。似乎是天经地义，她就成了这个家里里外外的劳力。或轻或重的农活儿、没完没了的家务，缝不完的针线，她都要做，一直做。

        母亲个子不高，性格开朗随和，手巧，干活也利落。曾听大姐讲过，当年邻村的堂姐坐月子，母亲便连夜赶制一双新布鞋，让奶奶体面的去堂姐家里。堂姐直夸奶奶的新鞋，奶奶便说：”这是你二婶（指我的母亲）给我做了一宿啊！”

          家里活儿多，所以白天母亲是从来没空闲坐在炕上的，只有天黑下来，她才会点起煤油灯，上炕拿起针线笸箩接着做无尽无休的针线活儿。

          小时候，常常是我们都睡下之后，母亲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针针缝着，冬天的时候，因为干活时冷风凉水，她的手粗糙地裂出一道道口子，我常见她不时地停下来，攥一下满是裂口的手，接着再做。

        那时候，父母亲和奶奶叔叔姑姑一直没有分家，加上我们兄弟姐妹多，人多日子苦，父亲又常外出干活儿，所以母亲除了没日没夜地操劳，心里还要承受太多的委屈，但她从没有跟人抱怨过。我常见她在灯下，默默流着泪，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声音里满是哀怨悲伤，可手里的活儿却一直不会停。虽然那时还小，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伤心，但也知道她是心里苦，每当这时候，我便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偷偷地陪她流泪。

         一年年过去，母亲就这么一针一线地缝着，直到我们一个个长大了，成家了；她的孙辈们出生了、长大了；生活条件也好了，母亲也享受到儿女们为她买的新衣新鞋，她手上的活计才渐渐少了。但即便不用她再做，有时候还是要亲自去缝缝补补，一直到她晚年，那双过度操劳的手再也拿不住针线了，母亲的针线活儿才算是彻底做完了。

         母亲离开我们十七年了，多年来我一直不愿回忆，不敢触碰，那是心底永远的痛。但每逢翻检旧衣物，总会忆起当年母亲曾亲手在上面一针一线仔细缝过，那情景历历在目，便觉得母亲留下的温暖永在。

        秋去霜至天渐寒，再有两天，便是民间的寒衣节了，我们会按时去坟前送去足够的冬衣。在那边，我的祖辈和父母叔伯们只管放心穿暖，我的母亲也无需再辛苦缝补，尽可放下针线，安享天堂，好好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