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楚王城

烟雨江南

楚王城在芜湖县花桥镇的黄池村，也是芜湖的前身，古鸠兹城所在地。

鸠兹名最早见《左传》：“三年春，楚子重伐吴，为简之师，克鸠兹，至于衡山。

春秋时代，楚王一心争霸中原，为解除东境威胁，多次派兵征讨吴国。至鸠兹时，见此地三面环水，一面岗丘，易守难攻，遂命将士围山筑城，是为楚王城。不知如今是何模样？

沿土路向南，翻过一道矮坡，一座阔大的台丘横亘眼前，不同于周边精耕细作的坡地，田垄在目、沟壑可见，它更像座巨大的封土堆，一条乡村路纵贯其中，穿过一片民舍，一方“楚王城遗址”石碑立于林边，隐约可见两侧与道路垂直的夯土围墙，高不足膝，坍塌成齿状，其后草木横生，一片荒芜。

遗址大部泯灭无踪，只有断续的土坎显示城廓的存在，长宽各约数百米，城门隐约可见。这座曾发掘过春秋铜镜、楚国蚁鼻钱、汉代五铢币以及大量陶瓷制品的古城，如今只剩下残石断瓦散落各处。

楚王城遗址

择一高石而立，东南台地为皖南敬亭山余脉，绵延不知百里，北面是倚着黄池镇的水阳江，像条盘着珍珠的巨龙逶迤西行，向西不远处是青灰色的赵家河，其后便是河畴交错的易泰圩，卧在夕阳余晖里，放射着温吞吞的黄色光影……

古城虽不险峻，但扼江控运，倚水瞰台，亦是一方要地。特别是伍子胥开挖胥溪河打通中江航道后，鸠兹作为前沿要塞，地位更加突显。

当年楚平王听信费无极谗言，赶走太子建，杀太子师傅伍奢及其长子伍尚，迫伍奢次子伍子胥东逃，过昭关一夜白头，渡长江追兵将至，幸得贵人相助，包括吴王阖闾的委以重任。

带着复仇执念的伍子胥，在内助图强的同时，看到中江沟通吴楚的战略价值———相较长江下游的弧线航线，从芜湖青弋江水阳江入固城湖再经胥溪河到太湖，几乎是条直线，不仅航程短、可避江涛凶险，而且在吴国腹地，经济和军事价值极大。

终在公元前506年，吴王以孙武为帅，伍子胥为师，兵发太湖，一路沿长江堂堂西进，一路溯中江隐蔽上行，两军夹击攻入郢都，掘平王墓，鞭尸三百，报了父兄之仇。

只是，将吴国送上峰顶的伍子胥，也没逃过奸相的谗言，但这次，他再无心也无意逃走。

古中江——现为芜申运河

公元前496年，吴王阖闾征越战亡，伍子胥全力辅佐其子夫差上位，并助其两年后再次伐越，围勾践于会稽山。勾践请降，夫差没有听从他斩草除根的意见，只将越王带回吴国，质为奴仆，撤兵凯旋。

伍子胥愁眉紧锁，俨然我面前古城，见识太多的战争与苦难，阴谋与诡计，他从越王勾践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可年少气盛的夫差心在中原，反觉得这位老臣太啰嗦了，太谨慎了，南越何足挂齿，北伐才是伟业。

勾践为吴王夫差“驾车养马”，执役三年，赢得信任，获释回国。

当时他在外征战，路过鸠兹，闻报仰天太息！

只是不知那时古城，是否看到他一次次死谏吴王，越乃卧榻之患，谋取中原必先除之；是否看到被策反的太宰伯嚭屡进谗言，胥有判国之心，安邦定国必先诛之；是否看到吴王送来赐死宝剑时，他惨然对门客说，剜我双目，置于东门，我要亲眼所见吴为越所亡之！

伍子胥自杀九年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领兵复仇，吴王夫差羞愧难当，死前遗言以白绢覆面，泉下已无脸见旧臣。

灭吴的越也没得意太久，便发生了三次弑君事件，朝野动荡不安。公元前306年，楚趁越内部不稳令昭滑率军，沿用伍子胥一样的套路东征，越王无疆战死。越诸族子或为王或为君，服朝於楚。

伍子胥殉国图

我在古城思接千古，风云际会，它却像一位老人，在时光深处盘腿而坐，缄默不语，如谜一般藏着汹涌往事，如风一般俱作过往云烟。

古城脚下的中江蜿蜒流淌了近两千年，终在明初以防治水患为名，建石闸启闭，永乐初年再筑东坝，自此，芜宣诸水不复东行。

航运就此沉寂，楚王城草木渐深，人烟稀疏。秦砖汉瓦，唐钱宋瓷，逐渐湮没在荒烟蔓草深处。

怏怏下山，回望古城，它在荒芜之上，更显荒芜。

千禧年后中江再次疏浚，更名为芜申运河，连通长江与太湖，并经太浦河直入上海，这条曾经舟楫往来的古运河，再度兴盛起来。

而历经千年的楚王城，早被世人遗忘，任其在岁月洗礼中一点点矮下去、瘦下去，只剩下残存的骨骼，容纳枯藤老树，褓抱杂花野草，白昼守望跳动的中江，夜晚招待迷途的归鸟，以及几个像我这样闲游的过客，任雷劈雨注，随云卷风舒。

归途中我仿佛听见风吹落叶的声音，似是古城呓语：千年如驹，恒者为土，伍子胥？不过是史上一桩不足挂齿的细小人情罢了。

芜申运河起点——青弋江长江交汇处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