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的琴声如诉如泣。

范平平

<h3>有人说:故乡是一支清远的歌,它的旋律是那么欢暢、嘹亮高亢。</h3><h3>有人说:故乡是天边飘浮的白云,它不停地向你召唤,让人牵腸挂肚。</h3><h3>有人说:故乡是一抹皎洁的月光,它总是影随身移,令人朝思暮想。</h3><h3>但对于我来说:知青故乡是一段难忘、欲说还休的惆怅……。</h3> <h3>知青那段时光,每当夜幕降临,或者夜深人静,在我插队的后浜村总会有𢇃𢇃缕缕、呜呜幽幽的琴声,轻轻袅袅的在村里响起。</h3><h3>琴声带着几许悠揚柔婉、带着几许哀怨伤悲、带着几许奋力坚毅,萦萦绕绕、飘飘忽忽。漫过村前的田园,越过后浜的小桥、穿过村间的小径,它悠悠掦揚、隐隐渗入停留在每家每户每人的心房。</h3><h3>村里的人都知道,阿林疾病缠身煎熬渡日,他面对漫漫长夜空洞洞黑沉沉的苍穹,他寂寞空虚、他癟屈郁闷,他痛苦悲怆,他有满肚子的苦水要向人们倾情。</h3><h3>只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无声。只有风儿轻轻叹息,雨儿静静落泪,月儿悄悄跟随。10多年来一把二胡陪伴他熬过多少寥落伤悲之夜,渡过了多少抑郁凄苦之日,一把二胡成了阿林满腹心事心灵的寄托。</h3> <h3>认识阿林是68年12月15日的晚上,那是我知青下乡终生难忘的曰子,从城市来到农村,从学校进入社会,从一个青葱懵懂的少年急转为一个新中国的农民👩‍🌾……。</h3><h3>刚下去知青屋还没有造,我们三个男知青临时安排在富农冯阿大,充公的一间库房里暂住。</h3><h3>那时已接隆冬季节,江南农村没有电,漆黑的夜空笼罩着大地,裸露的田野寒风凛冽,村夜民声静寂人影稀疏,村舍内只有几盏鬼火似的油灯,忽明忽暗摇曳晃动。</h3><h3>村民们吃过晚饭,大都一家人围着油灯、妇女们手里永远也不会空闲,不是缝补浆洗就是扎不完的鞋底。男人们在家里修修补补或照料猪圈杂事,孩子和老人或一起闲聊或上床早早歇息。</h3><h3><br></h3> <h3>我们三知青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临时搭伙在老乡(我寄父家),回到窝舍点燃了一只破边豁角的油灯,一根火苗艰难地发出昏暗的光线。我三人无处可去无事可做,这时我和伍建民斜躺在自己竹床上听胡荣军发表他个人人生观点的长篇大论:</h3><h3>"范军、伍建民,你们知道从今天开始,我们的人生有了斗转星移的转变,昨天还是一个莘莘学子,今天已是一个光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新时代农民。新的人生需要我们自己描绘新的篇章。从今天起我们要听毛主席的话,要把一颗红心献给党。我们时时刻刻要学习、继承和发扬革命先烈的光荣事迹,他们为了紧跟毛主席伟大的战略方针,为了推翻万恶的旧社会,为了穷苦的劳动人民翻身当家作主人,他们甘愿抛头顱洒热血,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h3><h3>此时胡荣军像一个部队里的教官,振振有词连续说道:</h3><h3>"我们还要学习雷峰同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小车不倒只管推的精神,为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貢献我们的青春、我们毕生的力量一一。"</h3> <h3>胡荣军不愧为是军队干部子弟,在部队里生活在兵营里成长。耳濡目染了部队军人的生活、学习、训练环境的熏陶,他的思想觉悟和人生境界要比我和伍建民高出一个界层。我和伍建民诚惶成恐的洗耳恭听。</h3><h3>胡荣军继续用长官的口吻说道:</h3><h3>"从明天起、我们要用自己的行动自已的青春来谱写自己光辉的历程,要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要与贫下中农同出同进同劳动,要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团结在一起,要做一个贫下中农欢迎的优秀的新农民而奋斗。"</h3><h3>胡荣军老爸是一个营教导员,他把他父亲部队带兵的一套教育方式和作战理念带给了我俩。</h3><h3>接着他眼晴扫了扫周围的墙壁,看到南墙上贴着一张毛主席去安源的画像:于是自己整了整衣襟,一脸虔诚严肃地站在图像下,眼睛盯着我俩,我和伍建民识相,马上起身站在他边上。</h3><h3>只见他庄严的伸起右手高呼:"敬爱的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敬爰的林副主席、健康、健康、永远健康!"我俩也学着他的神情举动学嘴学样。高呼:一一一、一一一。</h3><h3>胡荣军不仅是班级学习干部还是和他老爸一样是学毛选的积极份子。要求我们天天向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最后在一首巜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雄壮的歌声中结束,弄得像是入党仪式宣誓似的那么庄严。</h3> <h3>忽然,我似乎听见门外飘来一缕琴声,我竖起耳朵侧耳细听,隐隐约约、悠悠扬扬、舒婉悦耳的琴声渗入我的耳膜,我不由自主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听!琴声!有人拉琴!"</h3><h3>我推开门遁着琴音摸索而去,原来在冯阿大的兄弟,冯阿香的儿子阿林房中响起。传出优美动听的二胡之声。</h3><h3>我和胡荣军轻手轻脚走到门口,一扇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条缝。只见昏暗的房间一张农村老式木床上坐着一个瘦小的青年,一盏微弱的油灯显露了他半个人的身形,他腰腿部搁着一只二胡,悠揚柔婉的旋律从他的琴筒汩泊流出,轻轻袅袅随着风儿弥散在村的上空。</h3><h3><br></h3> <h3>我和胡荣军悄悄站在门口凝耳细听,这旋律深沉哀怨,凄美绵延如诉似泣扣人心弦……,我搜索大脑,似乎听闻过,忽然脑子灵光一闪,噢!是无锡民间艺人华彦钧(瞎子阿炳〉的著名乐曲《二泉映月》。</h3><h3>起始深沉哀婉牵动心腸,中段悠揚流畅余音缭绕,后部苍劲奋力动人心弦,手法时而舒缓优雅,时而滞涩凝重,时而流畅急越,一曲二泉映月,让我深深陶醉。隆冬的夜晚伴着朔风𢇃𢇃呜咽,似阿林对着苍穹如诉似泣,催人泪下。</h3> <h3>第二天,队长给我们休息二天,美其名曰《熟悉环境》。于是我们串门走访了阿林。</h3><h3>冬季江南水乡的早晨,门口河里结起了薄冰,蓝天明净寒气清冽,一轮红日温柔的散发着万道金光。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大都坐在自己门墙下晒太阳。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瘦骨嶙峋的残疾青年横着一根竹拐,坐在一条长櫈上懒懒的晒着太阳。他知道我们是苏州知青,友好地和我们打了招呼。</h3><h3>阿林那年约25岁,初中毕业,是冯阿香第二个儿子。大哥阿牛已结婚自立门户,已是二个女儿的爸爸。阿林还有雪荣、雪芹、雪根三个弟弟,身体都非常健康。</h3> <h3>阿林幼时得了小儿麻痹症和心脏病,那年代国家多难之秋,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那年代老百姓命比纸薄比草还贱,孩子生养靠父母,活命靠天运。无力医治以致病情越来越严重。二条细腿,一条已严重萎缩似一根枯枝无力牵挂在身下,另一条细腿撑着一根竹竿,行走时一戳一拐踉跄不稳,行走十几步便气喘吁吁,心脏似乎要跳出胸口。</h3><h3>他瘦得皮包骨身重不足50斤,尤其明显的是:二只大大的黑亮的眼睛陷入深深的眼窝,面部颧骨凹凸分明。成语词典上说的"眼窼落谭""骨瘦如柴"真实写照。</h3> <h3>医院治不好他的病,亲人慰不了他的心,但父母给他最好的生活待遇。</h3><h3>给他念完镇上最高年级的学校,给他买市场上稀有的绒线、给他买最奢侈的上海牌手表。以及昂贵的二胡,以弥补他人生最大的不幸。</h3><h3>阿林虽然疾病缠身,但人很聪明,而且钻研力极强,在当时农村无人穿绒线衣的情况下,他硬是靠自己给自己结了一件绒线衫。二胡在没人教习的情况下,靠镇上买一些有关教材,靠自己心灵的钻研,拉出了催人泪下的旋律。</h3><h3>后来胡荣军也受了阿林琴声的感染,在昆山县城乐器店买了一把最便宜的二胡(二根弦是尼龙线的)5元人民币。回来后一有空就在自己知青屋,吚吚呀呀地拉着弓弦;"东方红一、太阳升一、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一"。一连拉了半个多月,拉出的声音还是那么呆扳沙哑刺耳,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听厌烦,看来他缺乏这方面的艺术细胞,丢在一旁不拉了。</h3> <h3>于是我向他借来,边拉边向阿林请教,边自己摸索。后来大队组织宣传队我被召去(滥于充数)当了一个琴师。</h3><h3>返城回苏后我已结婚、孩子、家庭、工作生活担子重,再也无闲拉二胡,和二胡的情缘结束。</h3><h3>回城没几年,乡亲来苏告诉我:阿林走了、去天堂了。从此后浜村里再也没有悠悠咽咽的琴声萦绕盘旋在村的每个角落,每个人的,心里,那年他只有35岁。</h3><h3>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句红楼梦台词:"问紫娟一,妹妹的瑶琴今何在啊?……"。</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