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被雏菊侵蚀的乡间小路

毛歌

<h3>屋檐下面有两块石头,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父亲放在那里的,后来常常看见母亲有事没事的就坐在那里。要是盛夏的晚上,乡下的月色会额外明亮,星星早就半现半藏的躲在坪地前面的竹林里。山村的晚风来得轻巧而柔和。父亲会叫我们兄妹把吃饭的桌子抬到外面,靠近石头的地方,等到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母亲就说她就坐在石头上就好,父亲便会笑着说:“有靠背椅不坐,要坐石头”。母亲一边看着我们吃饭,一边回应父亲:“你要坐我还不肯,石头坐上去,舒服,还是热的。”</h3><h3><br></h3><h3>石头于是就一直放在那里,不多事,也不碍事,对于一家人来说,石头一下子似乎进入了我们的家庭。第二年春天,从石头缝隙下长出来好几株野雏菊——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有名字的,叫做墨西哥雏菊。这种雏菊的生命力实在令大地惊讶,乡下泥土本来就肥,靠着老屋所具有的某种灵气——,我这样说,我的读者朋友一定能够理解,要我找一个更好的词语来描述老屋和雏菊的关系变得如此困难,雏菊迅猛的发展,很快就成为了向外面延伸的一片花草,有些嫩枝会朝上生长,贴近石头,或者就在阳光下把影子做成窗帘一样,映出来各种摇曳的光芒,而有好几枝则翻过石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母亲实在是我的艺术启蒙老师,就会喊我过来看,说这是一座桥,那是一条小路,蚂蚁就从桥上过来过去。乡下日子极清苦却从来不曾乏味。父亲丝毫不曾抱怨过土地的永恒和老实,母亲则会喜悦于任何一种属于土地的收获。雏菊蔓延,那些白色的、粉色的、红色的花朵交织在一起,和一条裙子的美丽没有区别。“照着样子去扯一块布啊!”父亲大抵知道母亲的一点心意,年终的时候,将辛劳换得的一点钱,匀出来几块,就安排母亲去扯布。母亲终究没有舍得花钱,却小心地把石头一侧的雏菊挖出来,分开了,一小窝一小窝地种在屋檐前面的坪地边上,就连她自己在靠近灶屋窗子外面种的一根苦瓜藤附近,也种植了一窝雏菊。要知道,父亲劈好的松树段,大约一尺半长,就整齐地垒放在低矮的屋檐下,雏菊的种子很快成熟,飞离原来的地方,就近开始在松树段下面生活。没有比经年累月放置干柴的地方的土壤更加充满生机了,叫不出来名字的各种小生命始终爬行在土壤里,它们负责有效地完成关于土壤和生存关系的建立,它们吃什么,排泄物在哪里,它们的敌人是不是常常围绕着柴垛叫个不停的母鸡,这些问题至今都令我好奇。</h3><h3><br></h3><h3>土地厚爱它的一切所属,不曾做出任何偏颇的评判。雏菊就环绕着我们家的老屋四处生长,连屋檐下面的砖石缝隙也有了它们的痕迹,细小的叶片瑟瑟抖动,小的一丛就有四五个花蕾开放,大的花丛便多得数不过来。母亲常常就端着洗衣服的盆子,今天在左边洗,过几天在右边洗,我从学校回家,坐在阳光屋檐下读书,就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和母亲聊天,等衣服洗完了,她就会从水缸里舀出来明亮的井水,浇在雏菊生长的地方。万物彼此照应,在乡村宁静的时间里,你和我一样,能够看见的都是最为朴实的地方。雏菊漫无目的的生长,漫无目的的到处寻找自己的家园,原来母亲坐着的石头退隐成为了一种真正的背景,雏菊覆盖过来,更多的昆虫或者蚂蚁成建制的走过青绿色的桥梁,它们在花丛下面经营了另外一个更加庞大的家族系统。</h3><h3><br></h3><h3>基于这种不和时间做任何商量而与雏菊建立的关系,促成了我一生都热爱雏菊的感情。书房门外靠墙的拐角处原来有一口水缸,也没有种什么,后来就填满了土,将花园的雏菊挖出来,种植在水缸里。第二年春天,整个水缸便成为雏菊的世界,顺着缸壁伸展下来的雏菊苗,则悬浮在空中,任何一丝丝风过来,都会摇曳。雏菊蔓延,在悄无声息的时间里,我会常常在早晨第一线晨曦过来的时候,前往雏菊的所在,好像拜访亲密的情人,常常在一场大雨过后,站在雏菊的水缸边,看看雏菊经历风雨之后的自我感觉。这种感觉好得来让我看见一条被雏菊侵蚀的乡间小路,是秋天,是阳光比十月的天空还要暖和的时候,是山村各处的枫叶和松针红黄交错的山峦之间,我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上个小土坡,就可以看见老屋的屋檐,就可以在父母亲朝我喊第一声“回来了”的瞬间,走路的步子猛然加快起来……</h3><h3><br></h3><h3>(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