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密 河

烟波怡然

　哈密有河？我在哈密（哈密地改市后的伊州区）生活工作了五十多年没听说过 。今年九月下旬我回哈密，晨练时在公园大门口看到一块“新疆哈密河国家湿地公园”字样的石匾 。暗想一条渠沟两边柳的微型园林怎么就戴上了国家级的帽子？又是夸大其词的广告噱头，更引起质疑的是“哈密河”三个字样，我纳闷了 。后翻阅资料得知江、河、溪、沟这四个字都带有水字旁但含义是不同的。按一般习惯说水量丰沛宽度在5米以上为江河，两者深陡如槽为江，缓浅似盘为河。水量细微宽度在5米以下为溪或沟，溪多以沙石为伴，沟与渠相通含有人工参与的成分。

　记得童年时距离我家（钉道队家属院）二百多米处有一条季节性的渠沟，人们依据它的模样习惯地称作”小河沟”，同时也演绎成地理位置的简称，例如小河沟派出所、小河沟电影院等等 。每逢夏季渠沟里的水清澈见底连水下的细沙和卵石都依稀可见。我常和童伴们裤脚挽过膝盖在溪沟中戏耍。一手拿着废旧的罐头瓶，一手拿着自制的纱网捕捞黑色的小蝌蚪，运气好时还能捉几条“小狗头”（小野生鱼）或”小金片”（小鲫鱼）。小蝌蚪数量最多又好捞每次都会收获满满，饲养家里的下蛋鸡是最好的饲料。而逮几条“小狗头““小金片”便会受到小童伴的羡慕和嫉妒。放进脸盆看着鱼儿游动会昼不思饮，夜不成寐。全然把家庭作业忘在了脑后。暑假到了，相约几个要好的同学带上干粮到渠沟中游一个叫做“西河坝”的地方撒欢一天。那里溪水多柳树也长得枝繁叶茂，我们捞小鱼蝌蚪、捉蜻蜓蝴蝶。胆大调皮的孩子会攀爬到大树的顶端撇一些柔软叶密的枝条编成“柳条帽”装扮成八路军战士耀武扬威的模样。直到快要落日才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 。溪水的下游是花园乡，那里的维吾尔族农民惜水如油 。每在夏初时节建起土围子把溪水囤积起来以备干旱使用（当地人称澇坝）。那里便是我们最想探险的游泳池。记得一次，我和小伙伴趁炎热的中午悄悄溜进澇坝学“狗刨”练“仰泳”。正在兴头，忽然听到看管涝坝的老乡高声呵斥，伙伴们提起小裤头撒丫逃窜，完全忘了脚下滚烫的沙子和锋利的骆驼刺。回到家里把湿漉漉的裤头穿在长裤里不敢言传。

　春夏之交，北面的巴里坤雪山开始消融。渠沟里的水变成了土黄色，水漫出沟渠，湍急处还会发出浪花的拍打声。半个多月后洪水退去，两边的绿草和植被都会被一扫而空，看到的只是被泥浆肆虐后的惨迹。这个时期大人们总会反复唠叨 “小河沟发大水了，上学千万别去水边 ，放了学早点回家”。当时我上小学四年级，材料厂小学只有初小，我们只能去铁道南边的铁一小上学。铁一小离家约一公里半。路与渠沟平行，家属院在渠沟的东侧。同班有个姓张的同学是个嘎小子，放学回家他向大家宣布渠沟的西侧是“母路”东侧是“公”路 。男孩子都想自己有小鸡鸡怎么能走“母”路呢？怕别人耻笑，只得沿东侧回家。渠沟发了洪水没有简易的桥。只能卷起裤腿背着书包，小心翼翼地去最窄处淌洪水。回家后衣裤书包都湿了，浑身上下挂满泥浆，当然少不了一顿训斥和谩骂，有的还可能挨了板子。

到了冬季渠沟干涸了。但有几处段断流后的积水结成了厚厚的冰层，宽处有四五米，窄处不足2米，长度有20多米，这里就是滑冰场。童伴们把几块木板拼接起来，下面钉上两根钢筋就成了滑冰车。用一个短钢筋，一头打尖，安上木柄就当冰扎刀。把一块小木条安装两根粗铁丝绑在鞋上就是滑冰鞋。滑冰车上有坐着的，有跪着的，也有双人滑。（一个坐着滑一个在后面推）穿冰鞋的比速度快慢，少数技术高超的能金鸡独立的滑行。当然也有人仰马翻摔了屁股蹲引起旁人哄堂大笑。个个小脸冻的红扑扑的。玩到尽兴时帽子一脱，头就像剛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

　2000年12月31日是世纪之交的日子，我清晰的记得晚上下了一场挺大的雪。清晨我起大早赶到西河坝拍照，因为来的早没有什么行人痕迹，一个白茫茫的世界现身眼前。干枯的柳枝成了形态各异的雪棒，膀大腰圆的百年“左公柳”也镶上了银边，枯草顶着蓬松的堆雪犹如一夜生成千万朵白菇，冰雪下的小溪冒着热气向低洼处延伸，小溪在白雪里像男人白衬衣上的领带庄严绅士。那动态又像女人身上的丝巾高雅飘逸。几座亭廊和拱桥银装素裹似不畏严寒卫士忠诚守候着这片园林。忽然林带前方传来一阵阵嬉笑，远远望去几个色彩鲜明的斑点在树叉间晃动。我暗自窃喜，天助我也。这静中有动岂不是拍片的绝佳机会？笑声伴着色彩斑点越来越近。这是七八个稚嫩的年轻人，男孩大多穿着紧身皮夹克牛仔裤，脚上是旅游鞋。女孩穿不同色彩的羽绒服靓丽养眼，个个脸上都绽放着青春的活力。“师傅你好！这么早来摄影吗？”“是的，随便拍几张照片”，其中一个男孩大胆的问”师傅能给我们拍几张吗”？“当然可以”！我随口又问”天色这么早又冷嗖嗖的你们来干嘛”？有人回答“今天日子特别我们出来转转，哈密能看的景点太少了，这里还算可以吧”。我带有疑问的口气追问到“看来你们不像是本地人”？又有人回答“我们都是刚分到哈密工作的大学生，是外地的”。拍照开始了，他们有说有笑在雪丛里摆出各种造型。有的相互簇拥，有的伸出手掌摆出英文v字手型。嘴里高喊着“再见了20世纪”！“新世纪我们喜欢你”！事后谁知取片程中胶片跑了光，（那时相机是胶片时代）我至今回想起来还很内疚，总觉得对不起那几个年轻人。

　改革开放初始，人心逐利加之管理无序西河坝湿地中出现了许多 “农家乐”“度假村”，孜然羊肉烟熏火燎，废弃垃圾遍布湿地，东西河坝的水流几乎干枯。许多百年的“左公柳”遭到破坏，湿地衰败了。当地政府为福祉于民，号召全市整治绿地。当时我已在铁路分局机关工作，领导决定各站段废旧利用为建公园做贡献，共青团发动青年义务劳动。一条渠沟建成了简易的铁路公园。园内有亭、桥、湖、廊 。夏季纳凉时职工家属前拥后挤，抬头都是熟面孔，一步一点头，两步有招呼，人们就像进到了早市。为了避免尴尬去公园的人慢慢的少了。地方政府由于财力窘迫发动社会搞募捐，在西河坝建起了人民公园 。园林面积比铁路公园大几倍，但公园设施更为简陋。尤其是把空军航校捐赠的一架废弃的教练机壳立墩架座在显著位置，真的和公园氛围很不协调。可仍然是人们非常向往的地方。当年哈密人的纪念照大多与这里的景致有关。2008年，广东省在哈密对口援疆。广东人真心相助加之财力雄厚，把原西河坝湿地扩容了20多公顷。功能含休闲、娱乐、健身为一体取名为“哈密市全民健身公园”。可以说这才是哈密第一个有模有样的公园，档次不亚于国内二三线城市的公园标准。此后那里便成了哈密各族群众欢乐的海洋。近年政府立雄心壮志大手笔保护开发哈密河湿地。投巨资实施了引南增水，疏浚河道，东天山水源涵养修复等工程，成立了东西河坝管理处，建立了“河长制”。沿河两岸退耕拆迁已扩建湿地面830多公顷，规划面积达1200公顷。正式命名那条无名的渠沟为“哈密河”。

　　最近，有位老友微信发来一组他的天山派画风作品，画景深深吸引了我。作品以雪山为背景融原始森林、草甸草场、高山湖泊为一体，点缀上毡房牛羊群一些人文景观，生成一副美丽的画卷。给人以生态原初宁静和谐的纯粹感。画中笔墨与哈密的地容地貌也有相似之处。天山东段主脉哈尔里克山、巴里坤山与哈密直面相觑，雪峰终年白雪皑皑，雪山下有美丽的巴里坤草原，雪山南缘醉卧着哈密绿洲。哈密河就发源在这里，河长30多公里。冰川雪水融化后顺着八木墩、庙尔沟、榆树沟分东西两条沟渠缓缓在戈壁中穿行，雪水流经的地方自然地长出了芦苇、芨芨草、红柳等绿色植被。引来黄羊、野兔来此觅食。行至哈密，河水分众多小溪从市区中心流过，河道弯弯曲曲有14公里之长。然后汇集到花园乡水库，最后流经贡瓜园入鹤鸣湖。远处眺望洁白、青褐、翠绿三色相映，和谐搭配。雪峰、戈壁、绿洲、小溪四者疏密相间，层层递落。尤其是那沟渠像两条纤细的丝带随风飘逸。如果老友画家在这里写生创作一定也是一副很有美感的画幅。

清晨太阳剛刚探头，蛋黄的天色扑面而来。几个园林工早已在扩建的湿地上滴撒喷灌。新种植的草坪上有数百只滴管咀齐刷刷喷出喇叭花型的雾团。千万颗水珠像碧天里的繁星眨巴着眼睛，一丛丛娇嫩的青草犹如出浴后捧在掌心的婴儿。彩虹在喷咀上生成，清香在草坪上浮动。

小河的东面一块约五十亩地的棚户区，现已改建为与河配套的花园。时值九月下旬秋菊初放，月菊还盛，还有一些我不知名的花木姹紫嫣红，争相斗艳。葱绿的枝干顶着吐艳的花瓣像穿着短裙的芭蕾演员亭亭玉立。花园中竟有几株果树已硕果累累，滴红点翠让人十分爱伶。

　　再往里走，便看到了儿时常来戏耍的那片河坝柳林了。林子面积大了，还出现了白蜡、国槐、沙枣树等树种。深处枝叶茂密重叠，像擎天的绿伞。曦光穿过隙间钻入林中，形成了光环、光柱、和斑点，空气清新，飞鸟啼鸣。柳枝谦恭地附身低垂伸向溪水。柳树把根深深扎在草甸绿茵中，俨然如道家隐士在修行，不为红尘所动。清光绪年间左宗棠进疆平叛，命士兵种植的柳树现存仅745颗。这些一百多年的“左公柳”表皮沟槽纵横，树心空陋，已无法看到年轮，显出了垂暮之年的沧桑。好奇的是鲜嫩的枝条竟从空壳树皮上长了出来，“左公柳”老来得子喜出望外。我赞叹草的清香，花的美丽，柳的婀娜，林的静谧，更感慨哈密河的伟大。如果没乳汁哺育怎么会有这般生命迹像？旧时的渠沟现在已经变成水泥板、鹅卵石铺就的河道。市区北郊路往北延长的300多米河道最宽处达30多米，最窄处也有10多米。水量虽没有波浪滔滔之势，但也显得丰盈饱满。我站在密林深处的河岸旁，仔细端详着久别重逢的河水。内心有一种情感油然而发。“喂，伙计你好！别来无恙”？河水轻轻拍打着岸边的卵石，似乎在回应，“谢谢！这几年光景好，过的还不错”！河水起了皱波一会又拍打着水中刚刚伸出脑袋的野薄荷。一会又让飘落水中的树叶打着转转。鲜绿的青苔对着河水，好像美人借着镜子鉴赏着自己。河水每个漩涡如同美人脸上的酒窝充满笑意。河水如蓝天一样清澈透亮，并且带着一点瓜果的香气。哈密河真的很美！

哈密有许多可爱之处， 为什么动笔写哈密的水呢？这并不是因为我的名字里含水量高的缘故。我成长在干旱缺水的戈壁，知道水对哈密绿洲意味着什么！知道水对哈密的生命意味着什么！古往今来歌颂大江大河者无以计数。赞美大海湖泊者不乏其人。歌者多因其势大，赞者多因其名盛。相比之下哈密河的地位十分渺小。但我认为它的美点在于它把最大的爱献给了哈密绿洲。

　来去匆匆。写一首歌词，文字虽拙但能抒发离开哈密时的心境。

远方有一处葱葱的柳林

那是我心中的绿茵

远方有一座皑皑的雪峰

那是我追逐的心灵

远方有一片蓝蓝的天空

那是我向往的胸襟

远方有一条涓涓的小河

那是我依恋的柔情

哈密河啊 母亲河

你的巨变带给绿洲福音

点燃了希望点燃了信心

美好的梦想正在践行

每次来到你的身旁

脚步总是那样轻盈

离开时总是心神不定

你是我生命的摇篮

刻印着我成长的踪影

我会用希望的眼睛

看你编织盛华的美景

无论我身在哪里

心都不会变成断线的风筝

就算我是天边的候鸟

也要飞回那河畔的柳林

2019年10底于西安。